人們經常可以看到,於代主任操勞忙碌的身影。老於腦血栓後遺症還沒有完全消失,左腿和左手仍有些不聽使喚,老於走起路來的樣子就有些昂首闊步的意思,無形中,增添了幾分領導的風采。


    老於代主任沒幾天,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為王副局長更換了辦公室所有的擺設,這些東西都是老於親自去廠家挑選的,這些東西送來後,王副局長正在辦公,看到了這些東西,便搓著手說:這樣多不好,我們還要艱苦樸素麽。


    老於一邊真誠地笑著一邊說:應該的,應該的,局長你辛苦哇。


    忙完了這一切,老於又歪著頭瞅著王副局長門口那塊掛有副局長字樣的牌子,王副局長看出了老於的用意,便說:小於呀,那個就不必了。


    老於理解了王副局長的用意,便收迴目光,真心實意地說:局長,你注意身體,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王副局長就伸出一隻手,很重地拍了拍老於的肩頭,老於感受到了來自王副局長手上的溫暖,他的心裏又潮漲潮落地熱了一次。


    老於對王副局長的知遇之恩永生難忘。幾年前老於還沒有來機關,他在一個即將倒閉的工廠裏當幹事。那一年,機關正趕上麵向社會招考公務員,老於也在應考之列。那時王副局長是機關的人事科長,負責機關錄取公務員工作,於是他選中了老於。老於進機關沒多久,他原來工作的那家工廠便倒閉了,所有的幹部、職工便失業了。老於從心裏感激王副局長。從那以後,隔三差五的,他都要去王副局長家走動一下,說上一些感激的話。不久,王副局長就當上了副局長,又沒多久,老於就當上了辦公室的副主任。


    正當老於春風得意之時,王副局長由第一副局長淪落到第三副局長,老於的希望也隨之跌落到了低穀。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和王副局長的命運緊緊係在了一起,就是他不再和王副局長有什麽,他也逃不脫他是王副局長的人這種陰影了。也就是說,其他領導不會重用他,讓他在現在的崗位上自生自滅,或者說不定有一天,還會把他調整到無關緊要的工作崗位上去。


    半年前,老於就曾聽說,李副局長將是未來楊局長的接班人,呂主任已經在悄悄地向李副局長靠攏了。那些日子,沒人看好王副局長,王副局長工作起來也是有心無力的。


    老於覺得自己沒什麽指望了,他的年紀比李副局長和王副局長都要大上兩歲,也就是說不等他們退休他就將離開機關了。那些日子,他總是長籲短歎的,一個看不到任何前途的人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某一天,老於突然就腦血栓了。


    一個溺水的人,突然又清醒地站在了岸上,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於是,他就加倍地珍惜眼前來之不易的機會。


    那些日子,老於的心情空前地美好,雖有些後遺症,但這一切仍沒影響那勤奮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在樓上樓下地奔波。他見到每一個人,臉上都要掛出微笑,並向人問好,在他的眼裏,一切都是那麽美好,那麽令人高興。


    在這期間,呂主任的夫人到機關來了一趟,她先找到了王副局長,她一見到王副局長便哭了。以前,機關的人都沒有見過老呂的妻子,四十多歲的女人已顯得很蒼老了,她的形象和老呂形成了明顯的反差,瘦小枯幹,麵容灰暗。


    老呂是國家機關幹部,他的病,以及一切後事所有的花銷,按規定都將是公費。不管是誰當局長,這是製度。但老呂的夫人仍找到了機關,找到了王副局長。


    老呂的妻子一邊哭一邊訴說老呂這麽多年多麽的不容易,為了工作,為了機關,每天晚上迴家都很晚了,有幾次因為陪客喝多了酒,迴到家又被送到了醫院……老呂的妻子言外之意就是,老呂為了工作才把身體搞壞了。


    王副局長在傾聽老呂妻子這番哭訴時,一直沒有插話,他冷靜地望著老呂的妻子,突然他覺得眼前的女人很可憐。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昔日的老呂的樣子,老呂的個頭很高,他隻有在楊局長麵前,才把自己高大的身軀彎下去,在王副局長麵前,他總是麵帶深意的笑,這種笑讓王副局長感到很不舒服。許多王副局長交待給呂主任的事,老呂總是請示過楊局長之後,他才去執行,那時王副局長就在心裏恨恨地說:“這隻可惡的狗。”


    現在王副局長已經沒有這種恨意了,不過他一想起呂主任那種笑,他仍感到不舒服。當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時,他在心裏長歎一聲:人呢!他知道,不遠的將來,眼前的女人將成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想到這裏,他也為老呂的命運長籲短歎了一番。


    辦公室的人,在老於的帶領下,去了趟醫院,他們一起去看望老呂。老於用公款為老呂買了一些東西,於是一行人便走進了老呂的病房。


    老呂的夫人陪著老呂。女人一見到來人眼淚就流了下來。幾天沒見,老呂似乎已經換了一個人,昔日紅光滿麵的臉,已經是一層灰白了,花雜的頭發,又白了幾成。一雙眼睛無助地望著眾人。


    小章在路上又為老呂買了束鮮花,他把鮮花插在老呂的床頭。老呂就感激地衝小章說:“謝謝你了,小章。”


    小章衝老呂笑一笑,便站到一旁去了。平時老呂最看不上的就是小章,小章是老於從人才市場選來的大學生。老呂總是沒好氣批評小章這也不行,那也不是。有幾次小章含著眼淚找到老於說自己在機關幹不下去了,要離開這裏,都被老於勸慰住了。老於知道老呂為什麽看不上小章,其實,老呂在掃老於在辦公室的威信。老呂是主任,老於是副主任。老呂做這一切是在給別人看。老呂這種效果,果然有效。辦公室裏的大事小情都聽老呂的,下邊的人,隻有向老呂請示過了,他們才去執行。那些日子,老於的副主任如同虛設。隻有小章一人例外,他不論遇到什麽事,他都先請示於副主任,因為按分工,老於管著小章的工作,於是老呂就很看不上小章。


    站在老呂的床前,昔日聽話的手下,都站在老於的身後,仿佛老呂得的不是肝癌而是什麽傳染病。他們一邊望著床上的老呂,一邊察看著眼前的老於。以前他們所有的人都敬畏老呂,因為老呂是主任。現在老呂已經躺在了床上,說不定哪一天,便會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此時,他們眼裏的老呂隻是一個病人。而老於才是他們的主任,他們不能在老於的麵前顯得和老呂太熱絡。


    老於此時很大度,他捉住了老呂的手,他發現老呂的手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就搖著這隻毫無力氣的手說:老呂呀,凡事都想開點,你就安心養病吧。


    老呂就虛弱地說:謝謝你了老於。


    老於就大聲地說:老呂你放心吧,工作上有我們呢,我們會常來看你的。


    其他的人,也都說了一些不冷不熱的話,都是諸如安心養病之類的內容。老呂就用目光依次地望著這些昔日聽話的下級,他原本憋著一肚子話要向這些人說,但眼前的一切,他又一句也不想說了。他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在心裏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老於借機便向老呂告辭了,又衝老呂的夫人說了些諸如保重身體之類的話。老於走在前頭,眾人隨在後麵。


    老於走出病房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一邊拐著腿,一邊劃著手,很快地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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