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又一次進入冬季的時候,一天,指導員突然把***叫到了連隊,從抽屜裏拿出了一份《軍官登記表》。那份登記表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這是他做夢都盼望的這一時刻。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裏盈滿了淚水,他哽著聲音衝指導員說:感謝領導,這輩子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指導員就很含蓄地說:不要感謝我,要感謝你就感謝咱們團吧,是團裏在師裏為你爭取到的名額。最後指導員神秘地說:這次全團隻有五個提幹指標,不容易呀。說完又拍了拍***的肩膀。


    ***馬上想到了馬團長那雙溫暖的大手,他第一次被團裏評為學雷鋒標兵的時候,馬團長接見過他一次,那次馬團長並沒有說什麽,隻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那是他第一次和團長握手,他隻感到團長的那雙大手很溫暖,很厚實,後來團長又拍了拍他的肩,小聲地衝他說:好好幹。


    無意中他救了馬曉魏,沒想到的是,隻幾個月的時間,命運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會是真的。


    幹部登記表填過沒兩個星期,團裏政治處負責幹部工作的幹事找他談了一次話,讓他到團部警衛排擔任實習副排長。也就是說,他還要有半年的實習期,然後才會轉成正式軍官。


    團部警衛排就是負責給團機關站崗的,在這裏站崗的士兵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長得整齊,素質也要比一般連隊的士兵高一些,警衛排是全團的門麵。***沒想到,會把自己放到這麽重要的崗位上。


    那天他筆挺地站在哨位上,迎麵走過來一位女兵,穿軍裝的女孩很漂亮,可以說嫋嫋婷婷的。到了近前,那個女兵給他敬了個禮,還衝他笑了笑,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兵很眼熟,可一時又不知在哪見過。那女兵就說:***啥時候去我家裏玩吧。


    他這才唿啦一下子想起來,眼前的女兵就是馬曉魏。半年沒見,穿上軍裝的馬曉魏都變成這樣了,認不出了。馬曉魏在他身邊走過半晌,他還愣怔著。


    從此以後,他便會經常看見馬曉魏。她就在衛生隊,進出營門時,總要在他眼皮下經過,有時,他們也會在營院裏不期而遇。他們似乎並沒有多少話要說,而且每次都是馬曉魏主動開口和他說話。她說:***上崗呢。或者說:***,你沒上崗。


    兩人關係親密起來是在那個周末。那個周末的傍晚,他剛下哨,正準備向宿舍走,馬曉魏迎麵走來,她來到近前說:***去我家坐坐吧。


    他以為她是在客氣,隻是笑了笑答:等有機會的。


    她說:今天就是機會,走吧。


    說完還拉了他的衣袖,他很被動地向家屬院走去,家屬院就在團部外麵,被一道小門隔開了,那裏也有士兵站崗。他們倆走過小門時,士兵向他們敬禮,士兵還說:副排長好。自從他到了警衛排,士兵一律叫他副排長,雖然他提幹的命令還沒有宣布,目前隻是實習。但別人叫他副排長,每次叫他,都讓他的腰板一挺一挺的。


    那天晚上,團長家裏似乎是做了些準備的,飯桌上有雞有魚。他們進來的時候,團長正在等他們,他一見到團長,便立正,敬禮。接下來就不知如何是好了,馬曉魏拉了幾次他的衣角,他才坐到團長麵前。那天,團長開了瓶酒,還給他的眼前空杯倒了一點,他忙奪過瓶給團長倒酒,手抖還濺出幾滴來。後來團長舉起酒杯說:***同誌,我還沒正式謝過你呢,今天我們全家感謝你了。


    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麽,抖抖地站起來,臉紅了,汗也下來了。


    後來他又聽團長說:好好幹吧。


    那時他就想,這一切都是團長給予的,要是沒有團長也不會有今天。想到這,他就熱淚盈眶了。


    他不知什麽時候,也不知怎麽走出團長家門的,馬曉魏和他一起走了出來,她還要迴衛生隊值班。出了團長家門,被冷風一吹,他清醒了,馬曉魏靠著他很近地走著,被風吹起的頭發,絲絲縷縷地拂在他的臉上,他嗅到了馬曉魏的發香。這時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桂花。他在腦子裏飛快地把桂花和眼前的馬曉魏進行比較著。


    馬曉魏突然對他說:你以後經常到我家來玩吧,我爸很喜歡你。


    那一刻,他仿佛被電擊了一下,一個團長喜歡一個仍處在實習期的副排長,這一切意味著什麽。他不敢想,也想不透。


    從那以後,馬曉魏不知什麽時候會經常出現在他麵前,有時幹脆就到宿舍來找他。馬曉魏似乎什麽也不在乎,團裏的每個角落就像自己家那麽熟悉,因為她從小就在這個院長大,這種心理優勢是別人不具備的。


    他有時也被馬曉魏叫到衛生隊去,那是在沒人的時候,馬曉魏一個人值班,馬曉魏穿著白大褂,醫生似的在他眼前飄來蕩去的。他一走進衛生隊,一走近馬曉魏,便想起桂花和衛生所。靠山屯的衛生所是沒法和團衛生隊相比的,桂花也是沒法和馬曉魏相比的。這麽一想,他就有些恍惚。


    馬曉魏坐在一張椅子上,有時還把腳放到桌子上,前仰後合地和他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他則規矩地坐在那裏,心裏卻很愉悅,也很放鬆。


    你啥時候會遊泳的。


    他就想起小時候,在靠山屯那條大河裏赤身裸體在水裏撲騰的童年。於是就說到了自己的家鄉,還有那條大河。


    馬曉魏說:我說你怎麽遊得那麽好呢。當時我被水嗆暈了,還以為再也活不成了呢。


    她那麽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他望著眼前的馬曉魏,多少還有些拘束,他一見到馬曉魏就想起桂花,一見到團長就想起王支書。他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


    一次,他正躲在宿舍裏偷看桂花的來信,桂花這一陣子隔三差五地便會給他寫來熱情似火的信,她在信裏說怎麽思念他,迴憶在連隊招待所甜蜜的日日夜夜,有時看得他都臉紅心跳的。桂花在信裏不再提出對他的希望了,現在她的希望,他都已經滿足她了。提幹的事就差一紙命令了。於是她隻談對他的思念了。


    不知為什麽,他認識馬曉魏,又到團長家吃過一頓飯之後,他給桂花的信明顯地少了。自然不自然地他就會把桂花和馬曉魏進行比較。這麽一比較,他對桂花的熱情漸漸地就冷淡下來,對馬曉魏的熱情一點點看漲。就在那天他讀著桂花來信的時候,馬曉魏不知什麽時候溜進了他的宿舍,伸手在他的信紙上打了一下說:讀誰的信呢?這麽認真。


    他嚇了一跳,見是馬曉魏,臉紅了,他怕她看到桂花的信,忙把信揉了揉放進褲兜裏,嘴上說:沒,是父親寫來的信。


    馬曉魏就說:不是女朋友吧。


    沒,沒,我還沒談呢。他這麽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


    馬曉魏就說:像你們這些農村兵,好不容易熬成幹部了,要找女朋友,怎麽也要找個城裏姑娘,這樣才能徹底離開農村。


    她說這話的時候,似乎看透了農村兵的心理。這一點讓他自卑,也有些汗顏。


    她又說:就是有女朋友也沒什麽,有了再吹唄。


    接下來,她就睜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望著他。那一刻,他似乎被一顆流彈擊中了。就是傻子也能看明白馬曉魏對他的態度了,況且,他現在是實習副排長,雙眼也是明察秋毫的。


    從那一刻開始,他下定決心和桂花斷掉這層關係。從和桂花關係一開始,他就覺得自己是**縱的,讓他入黨,讓他提幹。現在桃子熟了,桂花又要摘他這個桃子了。桂花已經在信裏和他談婚論嫁了。要是沒有馬曉魏的出現,他會感到很幸福。如果要拿馬曉魏和桂花進行比較,桂花讓他感到惡心,馬團長是什麽人,王支書又是什麽人。他現在是準軍官了,也就是說,這輩子再也不會迴到靠山屯了。王支書算什麽,桂花又算什麽。


    這麽想過之後,他感情的天平明顯傾斜了。以前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一次又一次地體味和桂花親近時的每個細節,以及點點滴滴的感受。那時,他每迴味一次,都是幸福的。現在,他一想起這些,從心理到生理都有一種屈辱感。他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的衝動了。


    團裏上上下下都在傳說,馬團長就要調到師裏去當參謀長了。


    他開始不再給桂花寫信了。桂花的信仍然頻繁地來,先是說如何思念他,後來又指責他變心了,心裏沒有她了,還說,如果這樣就要來部隊,找到他要問個明白。他把桂花的信總是一目十行地看了,然後撕個粉碎,扔到抽水馬桶裏。


    現在他更加頻繁地出入衛生隊。一見到馬曉魏的身影,便身心愉悅,興奮不已。他不去衛生隊,馬曉魏就來找他。兩人雖沒說明,但他們的心裏都明鏡似的。最重要的是,他在馬曉魏的嘴裏得知馬團長去當師參謀長不是謠傳,而是確有其事時,他一顆激動的心開始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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