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提前歸隊大大出乎部隊領導們的意料,許多探親的戰士都想盡辦法在家裏多滯留幾天,有的說買不到返城的車票,有的說得了急病,還拿出醫院的診斷書什麽的。軍官們都明白,這些戰士當兵的三年時間裏也就探這麽一次親,能在家風光幾天就風光幾天吧,領導這麽理解了,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反正也不是戰爭時期,多待幾天就多待幾天吧。


    ***提前一個星期歸隊,領導們自然要抓好這個典型,他們把***這一行動,歸結為想要求進步的一個信號。排長在排務會上對***提出了隆重的表揚,連長和指導員在連點名時也對***進行了一番轟轟烈烈的表揚。


    他對這番表揚並沒有往心裏去,心想,這是歪打正著,他的本意並不想這麽快就歸隊,那完全是因為桂花事件,如果沒有桂花,也許他還待在家裏,站在村街上衝父老鄉親一遍又一遍描述部隊上的事情。


    一想起桂花,***的心裏便生出無盡的思念,衛生所裏溫暖的爐火,還有那酒精的味道,淡淡地在空氣中飄散著。最誘惑他的當然是桂花的身體。光滑、溫暖、結實,此時,他一遍又一遍用全身心溫習著桂花,體味著桂花,想象和迴憶有時比實際更值得迴味。在集體宿舍的床上,或者在一個人的哨位上,***一想起桂花,心裏便充滿了細膩的柔情和渴望。他的思念一會是奔湧的河流,一會又變成涓涓的小溪,晝夜地流淌著,一直流向老家靠山屯,流到桂花的身邊。


    ***把自己對桂花的思念,又變成了一封又一封信,寄到桂花的手上。他怕這些信被王支書扣下,在信封上並不寫明自己的部隊番號,隻寫上“內詳”兩個字,於是一封又一封寫有內詳的信,便雪片似的落到桂花的手上。剛開始幾封信,寫的都是思念什麽的,後來內容就有所深入,他沒忘記讓桂花到部隊來,那樣的話,他就可以把她給“收拾”了。隻要生米做成熟飯,王支書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他了。


    春節一過,探親的老兵都歸隊了,還沒等開春,有些心急的未婚妻已經到部隊來探親了。連隊有幾間招待所,專門用來招待連隊幹部、戰士家屬來隊的。兵們都知道,隻要戰士的未婚妻一來,招待所就很特別了。


    ***心急如焚地向桂花描述部隊的神秘,以及種種好處,他希望通過這些把桂花誘惑到部隊。


    桂花迴信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冷靜,她在信的開篇中便這麽稱唿***:學軍同誌。有點王支書的味道,信的內容大多時候談的都是革命思想,什麽好男兒誌在四方了,部隊這所大學大有作為了,什麽先入黨後提幹了徹底離開農村什麽的。***每次接到桂花的信,剛開始都是熱血衝頭,讀到內容時,便又心灰意冷了。桂花並沒有絕情到底,信的尾處,筆鋒陡地一轉,另起一行,寫道:學軍,我也想你。就這麽一句還算柔情的話,然後就此致革命的敬禮了。


    桂花的信和***的信,一個如一盆冷水,另一個則是一盆濃烈的炭火。


    春天到了,樹芽開始打卷了,接著就是夏天,夏天一過就是秋天了。秋天的十月份就到了老兵複員的時候了,***屈指算著時間,到了十月份,他就當滿三年兵了,如果沒有特殊理由,他就該複員了。迴到靠山屯,他將永遠生活在那裏。


    一想起這些,***便心急如焚。在這期間如果不把桂花搞定,迴到靠山屯,桂花便永遠是他的夢想了。他在桂花的信中已經讀出來了,她希望他入黨、提幹,到那時她嫁給他那是順水推舟的,不會費什麽勁。如果***就這麽灰溜溜地複員迴去的話,桂花是不喜歡的。桂花在信中已經說明了,她喜歡有誌氣的青年。什麽叫有誌氣呢?***的理解就是入黨、提幹。


    ***做夢也都想著入黨、提幹,全連隊一百多戰士都想著入黨提幹,他們有的在天不亮就起來掃院子,喂豬,豬們正在睡覺呢,但也要轟起來,為了搶奪有限的掃把,有的人在頭天晚上睡覺時,偷偷地把掃把藏在被窩裏,摟著掃把睡覺。經過一個星期的努力,在連隊晚點名時,會換來連長或指導員的一次口頭表揚,接著又為下一個星期努力。


    這是在勞動上,政治上也都不肯落後,有人已經能把《毛**選集》幾卷本的大部分文章倒背如流了。


    ***在眾人努力向上的氛圍中說不上好也算不上差,總之,他表現平平。有時他一個月也撈不上一次表揚。他最出彩的那一次,還是那次提前歸隊。這樣一來,和桂花對他的期望相比就相差得很遙遠了。


    ***就更加勤奮地給桂花寫信,以期能打動她,讓她以未婚妻的名義來部隊一趟,到時徹底地把她給“收拾”了,到那時,即便他迴靠山屯也是王支書的準女婿了。王支書看在女兒麵子上也不會虧待他。那是他的未來和出路。***一遍又一遍地在信裏懇求著桂花,希望她到部隊來視察指導。***在信中還說,那樣的話,會鞭策他積極向組織靠攏,同時也是把他向軍官隊伍又強有力地推了一把。甚至他不厭其煩地向桂花描述從靠山屯到部隊的乘車路線,怎麽先坐汽車,再坐火車,然後再坐汽車,都說得誠誠懇懇,詳詳細細。


    桂花並不受***這樣的誘惑,每次迴信都說,現在工作很忙,春天了,我參加滅鼠工作,病人很多,全大隊就我一個赤腳醫生,半夜都要出診。她說話的口氣,仿佛全大隊的人一夜之間全患上了不治之症,等她一個人去救死扶傷。


    一晃夏天就到了,夏天都到了,秋天還會遙遠嗎?一想到秋天,十月份,***就心灰意冷了。看樣子,桂花是不會來了,除非他入黨、提幹。這麽一想,他對桂花的思念和企盼便打了折扣,他明白,自己也許是白忙活一場,到最後也是水中撈月,空歡喜一場。冷靜下來的***,明顯地給桂花寫信的次數就少了。接下來,***就有更多的時間,走出軍營到外麵去遛一遛,轉一轉。


    他經常光顧的就是營區西麵的那條大青河旁?,河水不寬,也不算急,走在堤壩上,望著河水,河水的樣子,正符合***的心意,空空蕩蕩的,同時又不急不緩的樣子。大青河的堤壩上,草長鶯飛,告訴***此時真的是盛夏了,夏天一過就是秋天了。想到這裏,他落寞也憂鬱。他後悔沒有和紅梅那丫頭訂婚,說不定等他十月份迴家,紅梅那丫頭早就和別人訂婚了,成了別人的人。這麽一想,***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


    結果,偶然的事情發生了,***這一生中的重大轉折也開始了。


    一連下了幾天的大雨,這種大雨並不多見。下雨的時候,***並沒走出軍營,雨過天晴那天傍晚,***又走出了軍營,走到大青河的堤壩上,堤壩上有些滑,也有些粘腳,走在上麵並不爽快。幾日不見,大青河長胖了好幾圈,雨水的作用,水變得渾濁,也變得兇悍了,流起來也很急了,打著旋渦向下遊奔湧而去。


    ***望著西邊的太陽,心情異常的苦悶,雨季告訴***,夏天即將過去。在這即將告別部隊的日子裏,他的心情要多麽失落就有多麽失落。


    就在這時,他看見從上遊飄下來一個東西,好像是一件女人的衣服,隨著水流一沉一浮的。很快到了近前,他才看清,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個人。那人還在水裏掙紮著,甚至吐字不清地喊著:救命……


    ***在那一刻沒有多想,也不容他多想,完全是下意識地跳進了水裏,拚著性命地向那個落水者遊去。


    這一下子,***就成了全團的紅人了,他救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馬團長的寶貝女兒,馬曉魏。馬曉魏那年高中剛剛畢業,年齡十九。雨過天晴後,她獨自一人來到堤壩上遊玩,堤壩很滑,不幸她就落入水中。萬幸的是,***及時地出現在了她的身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馬曉魏弄上了岸。在這一過程中,他並不知道馬曉魏是誰,他隻把她當成個落水者了,在救人的過程中,他嗆了無數口水,上岸之後,他也暈了過去。


    可了不得了,***英勇救人的故事很快就在全團、全師傳開了。馬團長親自接見了***,馬團長搖著***的手,馬團長驚嚇之後,臉色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他一遍遍地說:你就是活雷鋒呀。


    馬上,***就成了全團學雷鋒的標兵,在馬團長得知***還沒有入黨時,沉著臉衝***的連長和指導員說:你們這是埋沒了活雷鋒呀。


    又是一個馬上,***火速填寫了《入黨誌願書》,連隊支部連夜召開支部會議,全體通過了***入黨申請。第二天,指導員親自把***的《入黨誌願書》送到了團政治處。


    政治處又火速派出幹事到***的家鄉外調了。


    ***的事跡和火速入黨的消息就這樣轟轟烈烈地在靠山屯傳開了。首先得知這一消息的是王支書,那位幹事先和王支書接上了頭。幹事握著王支書的手說:謝謝支書,為部隊培養了一個好戰士。


    接下來,全大隊,乃至全公社都知道了***的光榮事跡。


    外調的幹部前腳剛迴來,***便收到了桂花的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信中不再稱學軍同誌了,又改稱學軍了。然後又說了許多讚許的話和思念的話,她還說:我想念你,學軍。我日夜都想去部隊看你,就看你啥時候方便了,如你同意,我立馬就會到你的眼前……


    這一切都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那時他正奔波於各連隊之間,講述他的光榮事跡。他現在心態大變,反倒不著急讓桂花來了。仿佛桂花就是他的,召之即來。


    ***入黨的事,很快團黨委就批複下來了,在那一年初秋,***成為了一名正式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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