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為了這個家簡直是操碎了心。先是為父親操心,後來一邊操心著父親,也操心著三個孩子。現在孩子們都有了各自的歸宿,父親也就這樣了,按母親的話說:父親是生就的骨頭,長成的肉,沒有辦法了。這一輩子,父親沒能改變母親,母親也沒能改變父親,最後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又相互得利。母親酸甜苦辣地陪伴著父親走了大半生,終於走不動了。有一天夜裏,母親突然對父親說:老石,我不行了,活不動了。


    母親說完這話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父親不相信,母親怎麽就活不動了呢?他大睜著眼睛望著閉上了眼睛的母親,如煙如雲的往事就曆曆在目。後來,父親終於清醒了,他明白母親永遠也不會再睜開眼睛跟他爭吵了。父親這才意識到母親活著對這個家有多麽的重要。


    父親嗬嗬地就哭了。父親哭得情真意切,感情真摯,此時他已經顧不上周圍的孩子們了,他一邊哭一邊說:琴,你咋整的,你還比我小那麽多歲,咋就沒活過我呢!你走了,扔下我和孩子們,你咋就那麽狠心呢!


    父親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像個女人似的。他平時最討厭男人流淚了,今天他流淚了,而且像女人似的流淚。


    母親沒有了,父親失去了對手,生命一下子就委頓了。在外人看來。父親一下子老了好多歲。


    林一家人為母親奔完喪就又迴去當師長了。這個城市裏父親隻剩下晶和海兩個親人了。晶和海經曆了失去母親的打擊,兩個人似乎在短短的時間裏就成熟了。


    晶說:家裏就剩下爸一個人了,他寂寞,要不咱們搬迴去住吧。


    海說:姐,你忙,工作又特殊,還是我和花花去陪父親吧。


    最後兩個人找到父親,都說自己要搬迴來住,來陪晚年的父親。父親衝兩個人揮揮手,通情達理地說:忙你們的吧,我一個人行。


    他不同意他們搬迴來。其實父親知道,孩子大了都是潑出去的水,他們有自己的天地,就像自己十三歲離開蘑菇屯兒一樣,小小的蘑菇屯兒已不能裝下他的心了。他不想讓自己束縛住孩子們飛翔的翅膀。孩子們飛得越高,越遠,他就越高興。


    其實父親是有“陰謀”的,在這之前,他早就和警衛員小伍子聯係上了。小伍子也就要離休了,離休後的小伍子就要陪父親來了。在這之前,小伍子夫人已經去世了,兒子去美國讀大學了,小伍子現在是一身輕鬆了。


    (關於小伍子和父親的情感,我在另外一部《父親和他的警衛員》小說中已經告訴大家了,在這裏我就不多說了。)


    總之,用一句形象比喻的話就是,兩個人的生命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父親終於等來了小伍子。那天傍晚,父親正站在自家陽台上張望,小伍子就從夕陽中走來了。雖然兩個人多年沒見了,他們都老了,但是父親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小伍子。父親一瞬間就變得年輕起來。他像個小夥子似的從樓上跑下來,在自家門前和小伍子擁抱在了一起。兩人激動的情景就不用細說了。


    從那以後,父親又煥發了青春。父親已經不把這裏當成家了,而是當成了宿舍,他們似乎又迴到了那崢嶸歲月。父親又是父親,小伍子又是小伍子了。


    父親每天早晨又開始跑步了,身後隨著小伍子,小伍子手裏拿著父親那兩樣寶貝,一個是槍,另一個是刀。這槍和刀就是父親當年繳獲的戰利品。此時小伍子隨在父親身後一手握槍,一手拿刀的,說父親是跑並不確切,更形象應該說是走,父親七老八十了,已經跑不起來了,隻是做出個跑的姿勢來。


    父親和小伍子“跑”了一氣之後,兩人就站在一棵樹下舞刀弄槍的了。父親先玩刀後玩搶,舞弄一陣子,父親就住手了。


    接下來,父親就和小伍子一起排著隊去幹休所軍人食堂吃早飯了。母親去世之後,父親便在幹休所食堂入夥了。父親吃了一輩子部隊集體夥食,他已經習慣了。


    偶爾,父親會和小伍子一起到蘑菇屯飯莊吃上一頓家鄉飯。那時,他和小伍子兩人每人要上二兩燒酒邊吃邊聊,說過去,說現在,也說將來。兩人迴來後,不洗臉、不洗腳地倒頭就睡下了。


    母親沒有了,再也沒人監督他洗臉、洗腳了,父親覺得自己解放了。他要自由,也要自我。


    這是母親的悲哀。母親嫁給父親,一直在改變著父親,就是睡前洗臉、洗腳這一點兒習慣,母親最終也沒能改變父親。父親自從母親去世後,就又是父親了。


    不知這是父親的幸事,還是母親的幸事。


    總之,老年的父親又重新找到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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