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見星用力閉了下眼,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一點,然後睜開來道:「秋果,勞你繼續陪著我娘,我去找九爺。」


    天際滾過一道悶雷。


    雨淅淅瀝瀝地又開始下了。


    朱成鈞窩在坑裏,木著臉把一個簡陋的獸夾從腳上扳開,甩去一邊的斷枝亂葉裏。


    他此刻身處的地方是一個附近村民挖的陷阱,放的獸夾不怎麽樣,使使勁就可以把它扳散架,但坑洞挖得很深,偽裝得也很好,獵物隻要踩中獸夾,摔進來很難再爬上去。


    朱成鈞不是那些靠四條腿走路的動物,他被夾了一下,傷得不算重,要爬仍爬得上去,但他沒動,因為真正的危險並不在這個坑洞裏,而是在上麵。


    上麵有腳步聲,有衣袂擦過林葉的聲音,還有隱隱約約的對談聲。


    「在哪……」


    「不知道,忽然就不見了……」


    「……你看見沒……」


    「沒有……」


    朱成鈞出城不久就覺得不對了,有人在跟蹤他。


    他發現以後,先觀察了一下跟他出來的儀衛們,儀衛們個個外表高大威風,臉上寫滿天真無知,顯然對此全無察覺。


    教他習武的孟典仗一樣出身儀衛司,但孟典仗的實力承襲自全盛時期的代王府,虎倒了餘威在,這些後來選進來的花架子就差太遠了,朝廷既不需要他們為藩王提供多強的武功,他們也就樂得舉舉盾幡應付了事。


    朱成鈞知道指望不上他們,也沒迴頭,仍往湯山村的方向疾奔而去。


    展見星去了兩天還沒迴來,這是事實。他就要去親眼看一看。


    殺機在邁入湯山村地界時襲來,對方不是尋常人,有弓箭,慌亂的儀衛們沒多久就全走散了,朱成鈞自己也不能相抗,他是出來尋人的,沒帶武器,隻能逃。


    湯山村現在的地貌十分複雜,又是滑坡又是山洪,雖然危險,但也有效地阻隔了追兵,朱成鈞踩中獸夾的時候其實還來得及躍起,但他心念一動,就勢摔了下去,借此擺脫了追兵們的尾隨。


    十來個不明來曆的追兵在周圍發出的動靜漸漸遠去,朱成鈞沒有動,他很有耐心。


    他在逃命的過程中已經發現了,展見星不在此處,底下的村子毀得再徹底,展見星帶了不少衙役前來救援,他們不會也留不下一點聲息,這裏淩亂非常,也安靜非常,這不合常理,他們應當在此之前就及時撤走了。


    也就是說,他上當了。


    這沒什麽要緊,朱成鈞也不覺得生氣,他隻是往身邊的亂葉裏扒了扒,扒出一支箭來擺弄了一下——這是他跌下來之前抓中的,箭尖是精鐵所鑄,來勢迅猛,他的掌心因此被帶出了一道血痕。


    這樣的箭矢,不可能出自尋常百姓家。


    朱成鈞以食指指尖摩挲著箭杆的尾端,那裏的觸感很粗糙,因為原本上麵篆刻著的印記被人為磨去了。


    磨得去印記,磨不去疑點。


    江西——不,撫州,湯山村有災是真的,能這麽快得知展見星「被困」湯山村以此誘他出城的人必然在撫州境內,這個人跟他有仇,敢於對他下手,同時使得出精鐵箭,幾樣限定條件一加,結果唿之欲出。


    朱成鈞想到這裏,就懶得想了。太蠢了,已經就差在自己臉上刻上「兇手」兩個字,隻把箭磨了有什麽用。


    他把箭抱著,閉目養起神來。


    湯山村眼下無人,追兵沒有顧忌,沒這麽快離開,他與其上去亂走和他們撞上,不如就這麽耗著,等危險過後,他的儀衛找來再把他撈上去。


    那些人不中用歸不中用,就這麽棄主跑了還是不敢的。


    雨終於停了,天還是陰沉著,不知是雲層間還在醞釀著新一輪的雨意,還是天色近了黃昏,朱成鈞頭頂上還搭著好些遮掩陷阱的樹枝,他隻能從綠葉的間隙裏看見零星的天空,因此不大好分辨時辰。


    那些人果然又繞迴來過兩次,第二次的時候,離得他很近了,朱成鈞感覺有個人幾乎就在他頭頂上說話,他睜開眼,捏緊手裏的箭矢——


    那個人又走遠了。


    像是被同伴忽然叫走,朱成鈞聽見他們在不遠處道:「不好,山上進人了,這裏不能呆了。」


    「這種天氣,這種鬼地方,哪來的人?」


    「不知道,我沒見著,老大說的。走吧,我們往裏麵躲一躲,不能跟他們撞上。」


    「不如都殺了——」


    「不行,好像人不少,殺不完就麻煩了,先看看再說……」


    兩個人說著話,匆匆走遠了。


    朱成鈞若有所思。


    那個人說得沒錯,這時候誰會進山——


    那些人說得好像來人近在眼前,但大約是遭過兩次難的山路太難走了,足足又過了小半頓飯的工夫,朱成鈞才重新聽到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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