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急智與鎮定她也真是服了,當時在堂上,連她居高臨下都沒看出他那一張木臉有什麽異常。想畢她又問:「九爺,那他們的錢裏麵是不是摻了鐵?」


    能配合磁石做手腳的,隻有鐵了,這個道理不難想。


    朱成鈞點點頭:「對。」


    「這也需要長期的練習吧。」也不是隨便哪個人夾塊磁石都能控製住銅錢正反的。她忍不住搖搖頭,「這份苦功,下到什麽正事上不好,偏偏要去撈這份偏財。」


    「人各有誌。」朱成鈞倒很淡然,他的善惡觀與常人仍是有點分別。「你要是想看那種錢,等你的衙役抄迴來就好了。說是叫他們去查封,手腳能幹淨就怪了,你問他們要,肯定拿得出來。」


    「賭坊——」


    展見星沉吟了一下,她要求自己立身清正,但也明白人至察則無徒的道理,真把手下人的油水全扣完了,她這個縣衙就得散架,因為朝廷事實上給這些人的工食銀很少,崇仁這裏每個人一年就幾兩,這還隻是有正編的,若是跟在正編後麵的白役,更慘,分文沒有,全靠出門辦差時收的各種規費維持生計。她上任一個多月已經知曉,要求底下的小吏也清如水,那其實是砸他們的飯碗,並不可取。


    「不必等他們迴來了,我現在過去。」展見星下了決定。


    朱成鈞要跟她一起:「我也去看看。」


    展見星奇道:「我們不是不合嗎,可以一起出門?」


    朱成鈞道:「怎麽不能,他們把我打成這樣,我去看看他們怎麽倒黴不是很合理嗎。」


    展見星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無語——行吧,他說打成怎樣,那就是怎樣好了。


    ……


    城西。


    坊主往縣衙去得急,之前打翻的桌椅錢物等都沒收拾,隻是留了幾個打手看管,這查封令查封的不但是物,也是人,奉命前來的兩班衙役把幾個打手捆起來丟到門外以後,就如猛虎出閘,衝進賭坊大飽私囊起來。


    可惜好景不長,腰包剛剛揣鼓,小縣尊就來了。


    展見星站在門口,往裏打量一圈,平靜道:「都出來。」


    林開運手裏還抓著一個白玉扣,也不知是哪個客人押的賭物又或是先前躲避鬥毆逃走時倉促間遺下的,他和羅順對視一眼,心裏一百個不舍得,到底不敢當著上官的麵明搶,磨蹭著往外走。


    他們都出來了,後麵的衙役一個連一個,也跟著慢慢出來,歪七八扭地站著,姿勢都很礙觀瞻——因為身上多少都揣了點東西。


    展見星道:「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把身上不屬於你們的東西通通拿出來,放迴去。」


    衙役們臉色立時都難看了起來。


    林開運陪笑道:「縣尊,您年輕,不知道,這天下哪兒的雲彩都一個樣,這樣現成的油水都不叫兄弟們沾一沾,我們不能喝西北風去啊。再說,餓著肚子也沒法替縣尊辦差不是。」


    展見星盯著他:「本官話還沒說完。」


    羅順聽著有縫,忙把林開運往後一攘,道:「他不懂事,大老爺您說,小人們聽著。」


    「第二,你們現在身上有什麽,本官隻當做沒看見——」


    這一句一出,衙役們的眼神紛紛亮了起來。


    「但是本官任內,不能聽見你們橫行鄉裏魚肉百姓的不法之事,倘若有人來告,查證屬實,有一個算一個,脫下這身衣裳,換人來做。」


    林開運大驚,伸頭道:「什麽?縣尊,這萬萬不可!」


    羅順麵色沒怎麽變——有那麽容易的嗎,縣老爺就算是過江龍又怎麽樣,碰上了地頭蛇,那也得盤著。


    「本官知道,你們這身衣裳父傳子,子傳孫,快傳成世襲的了,比本官這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有底氣得多。」展見星繼續道,「但是本官真想做,必然做得到。行了,你們選吧。」


    若是沒有選項,直接就威脅他們幹不好就扒衣裳,衙役們心裏沒有舒服的,指不定當場就要琢磨起怎麽和她作起對來,但腰包裏的外財還熱乎乎的,有錢撐腰,那腰杆其實反倒硬不起來——因為眼下還並不屬於他們。


    非得把這腰彎下去,才能穩落袋中。


    這腰不難彎,林開運摩挲著掌心的白玉扣,心裏頓時就活泛開了:這樣好的成色,敲十家百姓也敲不出來,新縣尊看著年輕,行事橫衝直撞,但不是全然不通人情,該鬆鬆手的時候,他倒也肯鬆一鬆,跟他後麵混,日子不一定多難過——


    林開運想好了主意,就大聲道:「小人們怎麽敢和縣尊別苗頭,自然縣尊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有了帶頭的,後麵就好辦了,到手的財物又有哪個舍得吐出來,衙役們紛紛把腰包攥得緊緊的,陸續表了決心。


    羅順歎了口氣,最後一個也表了,他倒有心再爭一爭,他們才來多大會功夫,那賭坊裏好東西還不知有多少呢,但別人都軟了,他一個當出頭的椽子,那是找著先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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