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從皇宮裏出來的第二天,就離開了京城。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從瓢潑似的再到淅淅瀝瀝,斷斷續續持續了一晚。


    街道上仍舊殘留著水跡,地勢較低的地方,水流匯成了水窪,有車輪碾過去,打碎了寧靜,水花四濺。


    難得天氣很好。


    清晨時分,稀薄的雲層漸漸散去,陽光照下來,鬆軟鬆軟的,讓人感到柔和而舒服。


    蔥綠的樹葉,更顯得生機勃勃,花園裏的花,經過雨水灌溉,非但沒有被摧殘,反而綻放的越發嬌豔。


    高高的城牆外,一切都那麽美好,那麽自由。


    墨君邪從晏行離開後,便立在了城樓上,他無心睡眠,自然知道自己也睡不著,索性就這麽看著天一寸寸的亮起來。


    這是他第二次這麽看天子腳下的京城。


    第一次是在一年前,兵臨皇城下的那天。


    時光如梭,長了翅膀似的,嗖的一聲就吞沒了一年。


    顧長歌離開他,也已經一年了。


    在這一年裏,百姓們感到富足,疆土地域內局勢平穩,就連最不安分的大齊國,那兩位皇子都隻顧得上爭鬥,沒有再來大良湊熱鬧。


    在這一年裏,小無憂從一個需要抱抱的孩子,到能夠獨立行走,從牙牙學語到如今能喊他父皇喊他阿爹,甚至他會追著他問,他的娘親在哪裏。


    在這一年裏,他習慣了燃燒到半夜的燈盞,習慣了一人之上的寂寞,習慣了冷冰冰的被窩,卻永遠都學不會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他日日都把自己關在書房兩個時辰,不處理政務,不研讀詩書,隻一遍遍畫她的畫像。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從她的頭發絲,到她的腳趾頭,畫筆所到之處,仿佛就是他的手。


    他記得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以及觸摸上去的手感。


    他…太想她了。


    墨君邪還在出神之際,身邊的無浪低聲提醒道,“將軍,晏行將軍已經要走出城門了。是放他走還是……”


    “放他走。”他說,“我既然答應了他,絕不會食言。”


    “那要不要派人跟著他?”無浪道,“或許,他會去找夫人,萬一有夫人的下落呢?”


    “現在暫時不用。”墨君邪蹙眉,“他離開,應該是對自己的身世有了了解。”


    “身世?”無浪不解,他隻從暗衛的消息網中得知,一年前在蓮花村,晏行收到了一封信,是有關於他的身世的。


    至於到底有什麽乾坤,之後晏行毫無動作,他們也就無從得知。


    墨君邪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嗯,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況且他知道,我們的人還在尋找夫人,對了,現在搜尋到哪裏了?”


    無浪對突然轉移的話題,弄得一時有點懵,稍稍整理思緒,才有條不紊的緩緩道,“虔州,賀州,閩州,禹州,龔州,廉州,池州,濮州,洛州,這九個城池裏,所有下至八歲,上至四十歲的女性,都做了檔案登記,另外,十五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女子,被列為重點對象,每個人都頒發了單獨的戶口證件,但凡是需要出入城池的,都必須攜帶證件,證件上的資料和我們在案登記的資料,包括指紋是對的上號的,才給與放行。”


    墨君邪聞言皺眉,他的臉色一並跟著耷拉下來,口吻嚴厲的質疑,“一年過去了,隻有九個州落實了這些政策,其他州的官員,都是吃屎了嗎?是不是我不下令立刻辦好,他們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推下去?”


    無浪低著頭不迴話。


    “去,現在就下旨,限其餘十五個州,兩個月之內,把所轄範圍之內的所有女性,都登記在冊,不僅如此,還要頒發單獨的戶口,總之一切都照著那已經做好的九個州為榜樣。兩個州之後,我會親自下去檢查,如果被我發現,有誰偷工減料,糊弄了事的話,查出來就殺無赦!”墨君邪沉聲說道。


    他安靜不開口的時候,氣場強大,生氣更是逼的人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無浪領命正欲離開,又被墨君邪叫住,“等一下!”


    “是。”他迴身,恭敬的頷首,“請皇上吩咐。”


    “昨晚下了一場雨,後花園裏的花,你去看一下,如果有被風吹雨打不成樣子的,找人來修整下。”墨君邪說到這裏,聲音軟下來。


    無浪睫毛動了動,他低聲應下。


    別人不清楚,墨君邪為什麽對其他的不關心,卻獨獨對後花園的花感興趣。


    那是因為早在夫人還在時,有次偶然的機會,提到了一種叫做玫瑰的花朵。


    她說那種花朵,是代表愛情的。


    她還開玩笑的說,如果有誰送她九十九朵紅玫瑰,她簡直要感動哭。


    當時墨君邪把她壓在身下,吻著她的嘴巴說,“為了要博美人的感動,就是掘地三尺,都要把紅玫瑰種子找到,等以後給你種一花園的玫瑰。”


    無浪在場,猶然清楚的記得每一句對話。


    後來,墨君邪成了天下之主後,一一開始認真的履行答應過她的事情。


    紅玫瑰種子不好找,他們找遍了大良境內,都沒有尋得,後來又派人偷偷潛入到大齊國,同樣是沒有找到一種叫玫瑰的。


    後來還是請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花匠,那花匠不良於行,墨君邪為了給他看,顧長歌畫下來的玫瑰花的模樣,居然不顧身份的當眾半跪在花匠跟前,隻為了讓花匠能夠看得更加清晰一點。


    玫瑰花的確很美。


    縱然隻是畫在紙上,可那鮮紅的顏色,綻放的絢爛,像是一顆顆火紅的心髒,為了愛而跳動而妖嬈。


    花匠告訴他們,那花叫徘徊客,很少有人稱唿為玫瑰的。


    徘徊客生長的範圍主要在北方,深山裏頭比較常見。


    於是墨君邪派人從北方深山裏頭,找到玫瑰花,小心翼翼帶迴來。


    之後他負責栽種,如今後花園裏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是去年他親自一勺一勺挖的土,填的坑,澆的水。


    “對了。”墨君邪的聲音,打斷了無浪的迴憶,他輕咳了聲,表示自己還在認真聽,隻聽他又道,“你親自去送給晏行一壺酒,就說是我為他踐行的,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由魚躍,他是自由的,祝他一路順風吧。”


    他站在城樓上,再度瞥了眼遠處的風景,那個明媚的日頭,熙攘的人士,於他而言,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坐上了這個位置,墨君邪才知道,當年以為的高處不勝寒,還不夠深刻。


    真正體會到,那才是透心涼的冷然和孤獨。


    要是她在就好了。


    墨君邪信步走下城樓,一夜未睡的他,並不是迴寢宮,而是直接去了小無憂的寢宮。


    他每天都會上午抽出一個時辰來陪小無憂,下午抽出一個時辰來陪著他,晚上哄睡的事情,也是他來做的。


    隻有在這個時候,從他的身上,才能感到一絲人間的煙火氣息,仿佛他才是個有溫度有血有肉的活人。


    墨君邪很享受和小無憂在一起的時光。


    他這次剛到寢宮,腳還沒邁進去,忽然看見門打開,一個腦袋冒了出來。


    小無憂的小臉,長開了那麽一點,小時候像他多一點,如今那雙眼睛,倒是多了幾分狡黠,更像顧長歌。


    他歪著小小的腦袋,鼓著腮幫子,衝墨君邪道,“爹爹!”


    “無憂。”墨君邪挑眉,方才的冷峻全然不見,換上一張柔和的滿是笑意的臉。


    他走到小無憂跟前,在他正對麵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小臉,“你幹嘛呢?”


    “我在等爹爹。”他奶聲奶氣的,偶爾話會說不清楚,“爹爹今天為什麽晚了一些?往常無憂數數數到一百的時候,爹爹都會出現。”


    “今天數到了多少呢?”


    無憂的身子從打開著的門縫裏鑽出來,舉起小手,比劃了一個二。


    “二是什麽意思?”墨君邪將他抱起來,小家夥立馬抱住他的脖子,“無憂數了兩個一百,爹爹才出現。哼!”


    他把小臉一揚起來,表示自己生氣了。


    墨君邪失笑,彎著唇,用額頭抵住他小小的額頭,柔和而可憐的請求道,“爹爹錯了,不過爹爹去送你晏行叔叔了,他離開京城去外麵雲遊了,怕是有一段時間你見不到他了。”


    “晏行叔叔?”小無憂消化了大半天,才哇的張嘴哭,“晏行叔叔走了?”


    “嗯。”墨君邪點頭,“他去做自己的事情了,等忙完了,或許會迴來找你。”


    小無憂壓根沒有聽進去他的解釋,隻記得晏行離開了,一個勁兒無聲的揉眼睛。


    雖然登基後,墨君邪和晏行的交往不多,畢竟他很忙,但他卻沒有下令阻止晏行看望小無憂,因此小無憂和晏行,關係很是親密。


    墨君邪看著小可憐委屈巴巴的樣子,將他抱在懷裏又是親又是啃,甚至還唱起了他最喜歡的歌。


    半天後,小無憂才抬起頭。


    他眼圈紅紅的,卻沒有哭過的痕跡,他奶著聲音道,“爹爹,我沒有哭,你說娘親不喜歡哭鼻子的小孩,我沒有哭哦,我隻是很難過,可我堅持不哭。”


    墨君邪一下子被他鬧的鼻頭泛酸。


    他點點頭,聲音顫抖的稱讚道,“無憂真乖,無憂最聽爹爹和娘親的話了。”


    “那娘親什麽時候迴來呢?”他仰著小臉,真誠而難過的問,“是不是無憂做的還不夠好,所以娘親才不迴來,爹爹,無憂想娘親,無憂要努力做個乖孩子,可娘親什麽時候迴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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