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起初的淅淅瀝瀝,變成了瓢潑似的往下澆。


    春意消融,冰涼的雨水包裹著全身,風裹挾而來,凍的顧長歌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腳步沒停,奔跑著到達軍營門口。


    隔著朦朧的雨幕,一個清瘦挺拔的男子,正撐著傘靜靜立在那裏。


    “桑夜!”


    顧長歌見到來人,激動的脫口而出道。


    她加快了腳步衝到跟前,不由分說張開雙臂,將男子用力的抱緊懷裏。


    “桑夜!”


    雨傘微微傾斜,有微涼的雨珠飄進來,落到她臉上,濕了麵容和黑發。


    顧長歌揚起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


    久別重逢後的他安然無恙,這件事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她曾經無數次的幻想過,有關於桑夜的結局。


    當時的情況緊急淩亂,如潮水一般的士兵圍追堵截,就連她本身都是泥菩薩過河,難以自保,拖拽著顧長生隻顧得逃命,以至於完全無暇理會桑夜!


    她以為他會被墨明煦抓走,然後嚴刑拷打各種折磨,或者是殊死反抗最後隻能死在戰場,化成一抔黃土,或者…還有很多更可怕難以接受的結果,她不敢去想,索性假裝麻痹自己。


    驚喜的是,那些可怕的想象都沒有發生,站在她跟前的,是完好的少年。


    顧長歌的手,激動的搭在他肩膀上,視線不停的上下打量他。


    等確保沒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傷痕,才聲音沙啞哆嗦的開口詢問,“桑夜,是你嗎?”


    “不是我還能是誰?”少年自相逢後,第一次迴話。


    他還有著那樣邪魅的容顏,隻不過眸色比起來以前,更加深邃暗沉。


    顧長歌聽他說話,一顆懸著的心,直到這時才緩緩落下。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言簡意賅的道,“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現在雨下的太大了,你跟我來,我們進帳篷裏說。”


    桑夜頷首,他單隻手撐傘,空出來的手自然而然的拉住了她的。


    正提步往前的顧長歌,腳步微頓,耳邊卻在這時傳來他若無其事的聲音,“走吧!”


    她稍微掙紮,沒能脫離,下意識的抿抿唇,拉著他一起前往帳篷。


    帳篷裏的墨君邪還沒離開。


    他仍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懷中抱著小無憂,正坐在帳篷正門口。


    顧長歌先前離開之際,他的視線就鎖定在她消失的方向,自此之後,再沒變過。


    因此,顧長歌拉著桑夜剛剛出現,就映入了他的眼底。


    墨君邪睫毛垂下,他微斂眸色,低頭看向懷抱裏的小人兒。


    小無憂懵懵懂懂的揮著手,彎起來眼睛衝著他發笑。


    墨君邪抓住他的小手,包裹在大掌之中,忍不住的自嘲,小家夥有什麽可高興的,你娘親都快跟著別人跑了啊笨蛋。


    他再抬眸,桑夜和顧長歌已經到了跟前。


    情敵見麵,分外眼紅。


    眼紅歸眼紅,墨君邪作為成熟男人,在拿捏事情分寸上麵,很有經驗。


    他抱著小無憂優雅起身,衝著站在雨裏略顯狼狽的兩個人道,“小歌兒,他既然迴來,你也能稍稍安心。先進來吧,雨好像越來越大。”


    墨君邪說著,讓開道路,自然而然的伸手,在顧長歌身後輕輕拍了拍,半擁著她走進帳篷。


    他一隻手拎著小無憂,另一隻手還擁著她,順勢用腳將先前的椅子踢開,顧長歌嘴角動了動,覺得墨君邪這一番操作有點秀。


    三個人都進了帳篷。


    墨君邪坐在軟榻上,將拎著的小無憂放到上麵。


    小無憂長得很快,他不犯困的時候相當調皮,咿咿呀呀的滾來滾去。


    墨君邪擔心他受涼,隨手將被子搭在他身上。


    房間裏另外兩個人,無聲看著這一切,直到士兵走進來,給他們奉茶。


    “坐吧。”顧長歌迴過神,從桑夜掌中抽迴手,對他說道。


    桑夜點點頭,視線一直鎖定在墨君邪身上。


    男人四目相對,顧長歌隻覺得氣氛不對,她甚至還來不及開口阻止,隻見桑夜大手一揚,裝滿茶水的水杯被他精準的砸向墨君邪。


    “桑夜!”顧長歌嗬道。


    電光火石之間,墨君邪的速度更快,他麵無表情的抬手,穩穩接過桑夜拋過去的炸彈,茶杯安然無恙,就連茶水都沒有灑出來丁點。


    墨君邪目不斜視,將茶杯放到桌子上,鏗的發出清脆聲響。


    “下次想砸中我,速度應該再快點。”他低沉著聲音點評,把桑夜氣得臉色發青。


    顧長歌知道,桑夜在連州城這件事上,同樣失去了很多。


    他原本就對墨君邪看不順眼,經過種種事情,對他的厭惡隻怕是有增無減。


    可現在不是兩個人大打出手的時候,更何況傻乎乎的小無憂還在身邊,小家夥雖然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說,顧長歌依舊擔心,所見所聞對他的小心靈上造成影響。


    她輕咳了聲,兩個男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看過來。


    顧長歌粗略的掃了眼,停留在桑夜身上,“你最近這段時間是怎麽過的?”


    對於她的問話,桑夜向來是有問必答。


    他脫口而出道,“我……”


    忽然他又頓住話音,對著墨君邪聳聳肩,“這裏有外人,我不方便說。”


    外人?


    墨君邪聞言,簡直想笑——


    他和顧長歌之間親密無間的時候,桑夜還不知道在哪裏光著屁股玩呢!


    顧長歌同樣聽出來桑夜的意有所指,她看向墨君邪。


    刹那之間,被注視的男人立刻挺直了腰背,麵上掛起優雅的笑,“小歌兒。”


    “將軍。”顧長歌頷首,“我和桑夜有話要說,你在這裏不方便,還是先迴您自己的帳篷吧。”


    墨君邪的笑還沒到達眼底,就被硬生生的止住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的詢問,“我先迴去?”


    “對。”顧長歌想到了什麽事,走過去輕輕拍哄著小無憂,“孩子我守著就行。”


    她態度擺的很明確,就是要讓他離開。


    墨君邪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他會被顧長歌排斥在外。


    曾以為最親密的關係,便是這個世界上的銅牆鐵壁,但他忘了,感情是最經不起推敲的東西,感情還在時,赴湯蹈火都在所不惜,感情離去時,撕心裂肺挽留都無濟於事。


    墨君邪保持著矜貴的體麵,輕巧的笑出聲,“好,你們兩個聊,吃晚飯時我派人來通知你們。”


    他整理了下衣衫,走路帶風經過桑夜,最後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臨行前有道輕飄飄的笑聲,鑽入他耳膜。


    墨君邪看向桑夜,少年雖然早熟老成,但到底年紀不夠沉穩,盡管那張臉麵無表情,還是從眼睛泄露出他隱約的得意。


    有意思。


    墨君邪收迴視線,傘都沒撐,快步走進雨裏。


    他一走,帳篷裏靜下來,隻餘顧長歌逗弄小無憂的聲音。


    桑夜輕咳了聲,提醒著他,他的存在。


    顧長歌沒迴頭,“他走了,你沒必要這麽對他,現在可以說說你都經曆了什麽嗎?”


    “沒必要怎樣對他?”桑夜沒認真迴答問題,抓住她的隻言片語開始糾纏,“長歌,你們之間的感情我不想多說什麽,但我對他的態度就這樣,我看不慣他,如果不是受了傷,今日我和他不止是言語交鋒。”


    少年在她麵前一直都是溫順的形象,以至於她幾乎忘記,最初相見時他所擁有著的鋒利棱角。


    顧長歌抿抿唇,轉移話題,“你是怎麽從那場大戰之中逃脫的?”


    大概是看穿了她的尷尬處境,桑夜聞言冷哼了聲,他交疊著長腿瞧著二郎腿,神情自若的端過顧長歌喝過的茶杯,送到唇邊,模樣虔誠又小心翼翼的喝了口後,立刻朝著女人看去。


    她正低頭輕捏小無憂的臉,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


    桑夜鬆了口氣,穩住跳的飛快的心髒,“那天的事情……”


    戰場上時間就是生命,瞬息之間便可風雲突變。


    墨明煦砍掉顧長生胳膊之後,等迴過神時同樣慌了神,他想要解釋,無奈那個時候,由顧長生帶來的浩蕩大軍衝擊而來,他隻能加入混戰隊伍,碰巧桑夜年輕氣盛,熱血沸騰,一心想要給顧長歌出氣報仇,追著墨明煦要大戰三百迴合。


    他們打的日月無光。


    周邊起初圍著不少士兵,看熱鬧似的起哄吆喝,直到顧長生的士兵揚起大刀,毫不留情的一一砍下,他們才奮力投入戰場,英勇殺敵。


    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死去。


    桑夜江湖上混過,功夫集采眾長,千變萬化怪異的很。


    在和墨明煦的對站上,他並沒有吃虧,二人都各自有勝負,身上分別掛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一直打到動彈不得,筋疲力盡,才彼此仰麵倒在地上累昏過去。


    “後來呢?”顧長歌聽他這麽說,隻覺得心中恐懼,“後來如何?”


    “後來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不隻是長生的胳膊被砍了下來,就連你都被射殺,我嚇壞了,”桑夜嘴唇發白,害怕的情緒一點都不誇張,“我低吼著醒過來,入目是燃燒的火,身邊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有那麽一瞬間,我分不清到底是身在人間還是地獄……”


    “別怕,都過去了。”顧長歌緩慢出聲,其實她心裏都清楚,有過那樣慘痛悲壯的經曆,這一生都無法忘卻無法真正過去。


    桑夜自然懂這個道理。


    他深吸了口氣,“我後來逃走了,離開連州城,本想去找你,無奈卻沒有頭緒,你不知所蹤,我沿途漫無目的的尋找,經曆過惡戰,早就筋疲力盡,我口渴了想去河邊喝水,誰知道身子虛弱,竟一頭栽進冰冷的水裏,河水順流而下,衝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裏,這才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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