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歌上下打量了眼老太太,對方神色自若,一雙滄桑深邃的眼睛裏,寫滿了洞悉一切的了然。


    她抿了抿唇,偏頭看向顧長生。


    他的狀況差到極點。


    顧長歌顧不了那麽多,她對兩個士兵點點頭,於是三個人合力,將顧長生扛到了房間裏。


    房門關上,光線頓時變得昏暗。


    老太太低聲道,“莫慌。”


    她慢悠悠的挪著腳步,走到桌子旁,朦朧中摸到了燭台。


    不多時,暖黃的光暈,將房間照亮。


    顧長歌打量起四周。


    房間不算大,卻分為裏外兩間,他們現在所在的是外間,對門隻看得到一張土炕,圍繞著土炕壘了個灶台,灶台裏麵添著柴火,暖意氤氳,讓在冰天雪地裏走了將近一天一夜的三個人,感受到了切實的暖和。


    身體在逐漸蘇醒。


    老太太端著燭台重新迴到跟前,她把燭台遞給顧長歌。


    顧長歌了然,連忙小心翼翼的捧住蠟燭,將它輕輕放在床頭的櫃台上。


    “老太太…謝謝您。”


    顧長歌十分真誠的道,並對著老太太鞠了深深一躬。


    老太太沒有迴話,她越過顧長歌走到床旁,一雙蒼老的眼睛,精準的鎖定在顧長生的左手上,聲音沙啞的問,“胳膊被人砍斷了?”


    “嗯。”


    老太太坐下來,將顧長生空蕩蕩的衣袖往上拽。


    身後兩個侍衛見狀,忍不住出聲阻止,卻被顧長歌一個眼神喝止,話說了半截再無下文。


    老太太不以為意,她繼續手上的動作,一直到露出那殘忍醜陋的切麵。


    那裏還在不停的往外滲著血,沒有了昨晚上的噴湧不止,但畫麵依舊駭人。


    顧長歌好不容易穩住的情緒,再度受到刺激,默默地無聲落淚。


    老太太偏頭看了她一眼,又專注的向前傾身,仔細打量顧長生的手臂後,搖著頭歎氣道,“哭什麽?人還沒死,不過這胳膊是保不住了。”


    她指了指他們拿迴來的半截胳膊,說,“這個扔了吧,時間太久,接不上了。”


    “那他……”顧長歌哽咽出聲,“他還年輕,沒有胳膊可怎麽辦?”


    老太太將折起來的衣袖重新放下,她轉過頭來,看著泣不成聲的顧長歌,皺眉道,“姑娘,人生的路還很長,沒有一條胳膊又能怎麽樣?有的人連命都沒有了!”


    她說到這裏,不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而是越過顧長歌,朝著裏間的土炕上喊,“老頭子,出來了!來給這孩子看看,還有沒有的救!”


    “來了!”


    這一聲沙啞的男聲,讓房間裏的另外三個人全都震驚不已。


    原來房間裏竟然還有另一個人!


    大家不約而同的看著門口,隻見大半天之後,還是沒有人出現。


    顧長歌蹙眉,她明明能聽見裏麵窸窣的動靜,可是人呢?


    “老頭子!你倒是快點啊!”老太太同樣等的不耐煩,再次催促道。


    “來了來了,你著什麽急啊!”


    說話之間,聲音漸漸近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出現在視野裏。


    顧長歌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那雙令人矚目的雙腿。


    那不是腿,隻是兩條空蕩蕩的褲管。


    老頭個子很矮,幾乎隻有一米,他的兩條胳膊下麵架著拐杖,隨著走路的姿勢,兩條空蕩蕩的褲腿隨風而動,反而多出了幾分翩躚的味道。


    “你怎麽這麽慢!快來看看這個孩子!”老太太嘴上罵著,絲毫沒有要上前去攙扶老頭的意思,她反而騰出地方,拍了拍床,再次催促,“怎麽走這麽慢?”


    “你再催!”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再催我偏偏走的慢!”


    老太太一看他反而來勁兒了,雙手叉腰,餘光掃見了旁邊放著的枕頭,作勢要丟過去。


    顧長歌趕緊攔住,訕訕的道,“您別氣。”


    老太太脾氣挺燥,對著老頭又是一頓數落,此時老頭已經走到床旁,坐了下來。


    他一邊念念有詞的跟老太太鬥嘴,一邊將枯瘦的手指搭在顧長生的右胳膊上。


    老太太還在說個不停,“這孩子命苦啊,你看看這胳膊,得多狠心才能砍下來,還好就差那麽一點點,不然的話整個身子都會被劈。”


    說著語氣難免染上點擔憂,感歎著道,“真是那樣,救都沒得救。”


    “就你知道的多!”老頭忍不住嗆聲,氣得老太太一巴掌拍他腦門上,“再瞎插嘴!好好診你的脈!”


    兩個人吵吵鬧鬧,讓小小的房間裏多出了生機。


    顧長歌看著,忍不住羨慕。


    老頭雖然嘴上都是嫌棄,但是卻不忍心讓老太太不開心的,老太太雖然對著老頭各種言語催促辱罵,但還是會在老頭坐下來的時候,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腰上。


    她唇角彎彎,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處境。


    墨君邪?


    墨明煦?


    她被他們傷透了心,仿佛再也不會受傷。


    不斷積攢失望,就像是厚重的積雪落到樹枝上,承載了太多,遲早會壓彎脊背。


    她對墨君邪,是什麽責怪的話都說不出來的。


    真正愛過的人,她不忍心。


    哪怕他讓她難過,她還是不想去用那些惡毒的話,來刺痛他。


    那些彼此有過的共同迴憶,她希望迴憶起來,依舊是美好的。


    對於墨明煦,顧長歌想到這個人,就氣的渾身顫抖。


    是他!


    是他讓顧長生失去了胳膊!


    是他!


    是他害他們現在居無定所四處逃亡!


    墨明煦總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在乎她,但仔細迴想,他的喜歡和愛都太自私,給她帶來的隻有傷痛和仇恨。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原諒他!


    仇恨翻滾,顧長歌雙眸猩紅。


    身邊的兩個士兵,感受到低沉的氣場,忍不住朝她看去。


    恰好在這個時候,老太太發話了,指著顧長歌道,“姑娘!姑娘!”


    “啊?”顧長歌後知後覺的迴過神來,怔怔然的看著老太太,想起自己身處何地,忙不迭的迴答道,“怎麽了?”


    “去外麵燒點熱水來,就在另一個茅屋裏,你會燒熱水吧?”老太太問。


    “會的!”顧長歌連忙點頭,“我這就過去。”


    “對了,柴火也沒有了,你還要先劈柴。”


    顧長歌卷著袖子,她身上都是斑駁的血跡,看得老太太眉頭一皺,“等下,我給你拿件衣服換上,還有你們…”她指了指那個兩個士兵,“把衣服換了,穿成這樣,怪嚇人的。”


    老太太從床上跳下來,鑽進裏屋忙活,顧長歌收迴視線後,再度落到老頭身上。


    他不知何時拿出來了一排的銀針,此刻正一根根的刺進顧長生的頭頂。


    “您是大夫?”顧長歌忍不住問道。


    老頭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冽而傲然,輕哼了聲。


    顧長歌自覺問的多嘴,試圖挽迴道,“多謝大夫的救命之恩,他日定當湧泉相報。”


    “不用謝我。”老頭沙啞著聲音,“要不是她心軟,我是不會救你們的。”


    顧長歌頓時明白,他說的她指的是老太太。


    她笑了笑,再度鞠躬,畢恭畢敬的道,“不管怎麽說,還是謝謝你。”


    老頭言簡意賅,“等下燒熱水過來,我給他包紮傷口,動作麻利點。”


    顧長歌立刻答應。


    去裏屋換上老太太的衣服,她成了一個普通的農家姑娘。


    一身棕灰色的麻布長衫,在外麵裹著一件大紅色的棉襖,厚實的緊,顧長歌隻覺得臃腫不堪,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從上往下看去,幾乎看不到自己的腳尖。


    兩個侍衛相對而言,就很單薄,隻有棕灰色麻布長衫,站在風中瑟瑟發抖。


    老太太揮手催促,指著他們一一分派任務。


    顧長歌領命去劈柴燒水,她鑽進另一件茅屋,這才發現裏麵是個小小的廚房,灶台低矮低矮的,上麵擺放著兩口大鍋。


    她把大鍋架在火上,然後去劈柴,生火,嗆鼻的煙霧刺激的她又是咳嗽又是流淚。


    即便如此,顧長歌卻恍惚中覺得,這樣真實乏味的生活,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


    征戰沙場是人生,柴米油鹽也是人生。


    她什麽時候才能過上平靜安定的生活,那個時候,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又會是誰呢?


    眼前不由得浮現墨君邪的俊臉,很快顧長歌就笑了。


    大鍋裏麵的水不停沸騰咕嚕,她搖搖頭,將亂七八糟的念頭揮掉,小心翼翼的端來了臉盆和茶壺,將大鍋裏的熱水,一勺一勺的盛滿它們。


    顧長歌端著水盆再度來到床旁,老太太正一眨不眨的盯著顧長生,她手裏舉著點燃的燭台。


    原來是老頭正在給顧長生拔針。


    那些插在頭頂上的銀針,隨著一根一根的往外拔,時不時能聽到他痛苦的呻吟。


    顧長歌的手都在發抖,喃喃的道,“長生…長生你醒了嗎?”


    “還沒醒。”老太太扭頭看到她,招唿顧長歌把水端過去,“拿毛巾來,先給他清理傷口,之後上藥,斷了胳膊隻是皮肉傷,不過以後需要適應一隻胳膊的生活。”


    她說的輕描淡寫,顧長歌的心卻沉沉的。


    長生能接受現實嗎?


    她不知道。


    她隻是目不轉睛,看著那殘缺的胳膊,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喘不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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