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奪城之戰,墨君邪做了詳細的計劃,兵分三路。


    原訓練場內的士兵,仍舊駐守在淄州城內,顧長生和晏行都在此列。


    士兵們甚至不知道此次的行動,依舊日複一日的進行著訓練、巡邏。


    參與到計劃裏來的人,又分別是墨君邪和趙堤帶隊。


    趙堤和單濤、韓孟令負責攻占虔州。


    墨君邪率領吳狄、耿大成繞路去靈州,準備以火攻開路,先攻下城門,再一直入靈州城。


    從淄州城到靈州,路途並不算近。


    他們是晚上出發,夏日的夜沒有那麽涼,偶爾還能聽到遠處田間傳來的蛙叫聲。


    顧長歌已經習慣了馬兒的顛簸,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困起來時腦袋往下一點又一點,即便如此,居然還睡得跟頭小豬似的。


    墨君邪就在身後,對她的舉動一清二楚。


    他忍笑單手箍住她,順便牽著馬,另一隻手則托住她腦袋,讓她相對舒服點。


    就這樣,顧長歌睡舒坦了,一覺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瞪瞪醒過來。


    抬眼看了看天,夜空中星星繁多,一眨一眨亮晶晶,眼前隊伍排成長龍,蜿蜒前進。


    身後的人頂了頂她,顧長歌看向墨君邪,水汪汪的眼睛,讓他心癢癢。


    見沒人注意,墨君邪趕緊偷了個香。


    “你做什麽呢?”她低聲的道,“別被人看見了。”


    “放心,沒人看到。”墨君邪配合她,哄著說道,“再親一下?”


    當然不肯了!


    顧長歌作勢要躲,可小小的天地,她能躲到哪裏去?


    腰身被鉗製,她軟滑的像條魚兒,墨君邪抱緊幾分,在她臉上又親了口,一臉的得意。


    “真甜。”他得意洋洋,“睡了一覺,餓不餓?”


    說餓也不餓,說不餓也有點餓,顧長歌斟酌著怎麽迴話,結果眼前就被遞過來一袋點心。


    “都是你喜歡吃的,先墊墊肚子。”他說,“等明晚奪下靈州,帶你吃大魚大肉去!”


    她最喜歡看他,張揚又肆意的笑容。


    仿佛一切盡在掌中,秀麗山川不過是輕描淡寫時的符號,波濤起伏不過是過眼雲煙時的潦草水汽。


    顧長歌重重的點點頭,“必勝!”


    他笑了。


    那傾城的半張臉,眸中閃著動人的光澤,讓周遭的美景,都黯然失色。


    顧長歌沒出息的紅了臉,害羞的轉過身去,小口小口的啃著點心,跟兔子似的。


    夜行整整一晚,快到天亮時,他們到達了靈州城外。


    墨君邪下令駐紮,大魚大肉犒勞即將上戰場的兄弟們,吃飽喝飽才有力氣,才能奪取勝利。


    開飯之前,一群人聚在一起,全神貫注的看著高台上的他。


    墨君邪在她麵前巧舌如簧,總是說些討人喜的甜言蜜語。


    到了士兵跟前,完全是另一個人。


    他嚴肅寡淡,認真又鄭重的舉起滿滿一碗的酒,高過頭頂,顯示尊重,四周圍繞著的是裏十層外十層的士兵,他們不約而同的抬眸,神情一樣的緊繃,不肯懈怠分毫。


    “今晚的這場仗,我要贏,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今天!這一條無法迴頭的路,你們陪我開始,如今又陪我征戰,你們每一個人不是我的士兵,而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沒有你們,沒有我,我們一起並肩作戰,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勝利,此次,也不例外!”


    墨君邪言辭懇切,目光灼灼,“我希望你們奮勇殺敵,也希望你們保全自己,希望你們建功立業,也希望你們平安歸來,勝利重要,生命同樣重要!但戰爭注定要流血犧牲!活下來我們一起吃肉喝酒,繼續前行,死掉的我墨君邪為你們親自收屍,撫恤家人,你們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你們的娘親就是我的娘親!你們未完成的,後來人為你們完成!”


    偌大的一群士兵中,無人出聲,隻有細微的哽咽,還有一雙雙紅了的眼睛。


    不知道有誰,低低的吟唱起來,聲音低沉,漸漸地,有人跟著唱了起來,就像是無數條小溪,奔騰著匯入浩瀚江河。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顧長歌紅了眼睛,偏過頭去,屏氣凝神,試圖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就知道,就知道,這個男人,遇上他是她逃不過的劫。


    他心有猛虎,卻細嗅薔薇,他心狠手辣,卻又愛惜手足,他胸中有溝壑萬千,有眾生百態,見過人性的惡劣與卑賤,卻仍然保有一顆熾烈的赤子之心。


    令人豔羨的是,這樣的赤子之心,他一人,擁有成千上萬顆。


    他的士兵,亦是他的野心,他的手足,他的性命,他賴以生存的驕傲。


    顧長歌二人混在士兵之中,用過午飯,吃的肚皮滾圓。


    墨君邪見她吃好,拎著她進了帳篷,做短暫的休息。


    攻城的時間定在晚上,方便行事,墨君邪下令讓眾人全部都去養精蓄銳。


    二人進了帳篷,墨君邪腳步邁的大,拎的身後小女人,一路小跑。


    他鬆開她後,她氣喘籲籲的瞪他,“你不能慢點?”


    “我快了?”他揚揚眉,吊兒郎當的笑著看她,“我哪裏快了?”


    “……”


    一看那模樣,就知道他的話帶著顏色。


    顧長歌甩開他的手,鄭重的道,“走路太快了。”


    “哦?”他跟過來又黏住,“那我慢點。”


    顧長歌跳開一步,見到軟塌就挪不開眼,顛簸了許久,此刻渾身都是酸痛的。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墨君邪拍了拍床邊,“過來休息。”


    她努了努嘴,聽他又補充,“放心,我不會動你。”


    關鍵時刻,墨君邪很清醒,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


    二人相擁而眠,這一覺睡得踏實,她做了個綿長的夢,但醒來異常覺得渾身有勁兒。


    夜幕悄悄降臨,心中的弦漸漸繃緊,戰爭一觸即發,每個人都神情肅穆。


    墨君邪帶著她上馬,整齊劃一的士兵,黑暗之中沉默前行,半個時辰後,靈州城四周已經被悄然圍堵。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長風萬裏,吹過平靜的曠野,鬆下聲浪滾動。


    顧長歌瞥了眼墨君邪。


    他淡漠,清冷,目光傲豔,睥睨天下。


    驟然之間,濃墨渲染的黑夜被倏的點亮,天空中有火紅的焰火飛過,引發一陣轟動。


    高高的靈州城樓上,嘈雜聲、尖叫聲、唿喊聲,頃刻炸裂。


    即便如此,絲毫阻擋不了堅定強硬的攻勢。


    一簇又一簇熊熊燃燒著的火團,從上空落下,重重砸在城樓上,不久前還是一片寧靜沉悶的靈州,似乎轉眼之間,就被人強行拖入了煉獄深處。


    墨君邪高高舉起手中長劍,下令衝鋒,他劍刃向前,顧長歌知道,他將永遠劍刃向前,披荊斬棘,清掃所有障礙。


    身後的士兵齊齊大喊著殺啊,聲音嘹亮,顧長歌耳膜被震的生疼,她看見擁擠的人潮,看見泛著寒光的刀,看見火光映在每張年輕的臉上,看見義無反顧不懼前行的身軀。


    潸然淚下。


    大火燃燒,靈州城樓被吞噬,夜幕被撕裂,兇猛的怪獸露出獠牙,沒有人能夠完美逃生。


    每個人都是劊子手,每個人都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誰都不心存僥幸,誰都抱著獻祭的決絕。


    火攻開路,突然的大舉進攻,靈州城門在飽受摧殘後,轟然坍塌,墨君邪駕馬,如入無人之境。


    城不是城,是燃燒的灰燼。


    家不是家,是逃離的地獄。


    顧長歌一路被墨君邪按在懷裏,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握著劍,一個又一個幹淨利落的指令,讓本就有優勢、準備充分的他們,乘勝追擊,快速拿下靈州。


    路邊有門窗破敗的房屋,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百姓,墨君邪眼眸微垂,劃過一絲傷痛。


    他本不願傷害天下百姓的。


    血染成河,鋪就成路,他麵色肅殺,拉著她緩緩走過。


    劍刃的血滴,不斷落下,墨君邪走的沉穩,未曾猶豫,未曾後悔,未曾動搖。


    大火燒了一夜,顧長歌就陪著他看了一夜。


    直到天亮。


    細長的一條亮光,漸漸氤氳成魚肚白,越來越大,顧長歌雙眼酸澀,她看向墨君邪。


    他一直盯著那燃燒的城門。


    背影筆直,又蕭條。


    此刻大火被熄滅,冒著一簇粗壯的黑煙,盤旋直上。


    士兵們都在忙著清理戰場,隻有他,一動不動的靜靜站了許久。


    顧長歌抿抿唇,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墨君邪。”


    長久之後,他才淡淡的嗯了聲。


    “結束了。”顧長歌說。


    “嗯。”墨君邪轉過頭,眼底情緒翻滾,“結束了。”


    他默默重複了句,忽然笑了,“我贏了。”


    顧長歌沒說話。


    打贏了勝仗,他看不出有任何的喜悅。


    是啊,同室持戈,殺的人都是以前的屬下,都是曾和他窮途末路一起過的人,他怎麽能笑的出來?


    顧長歌頓了頓,拉住他的手,“我累了,陪我去休息好嗎?”


    她知道他不會拒絕。


    靈州城奪下,州府府衙被騰出來,墨君邪帶著顧長歌住到裏麵去。


    和淄州城一樣,墨君邪隻是奪城,城中百姓和官員都一律保持原樣,府尹還是府尹,掌櫃還是掌櫃。


    原靈州府尹名叫高明坤,得知小命保住,滿臉驚恐的安排好他們的起居後,恭恭敬敬的退下。


    墨君邪陪顧長歌躺下,他虛虛的抱著她,等她睡著後,悄悄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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