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嘭”的一聲,無數血花濺起,宣珩欽親眼目睹了摯愛之人在他的麵前摔成了血塊。


    這幾個月的行兵,死人是家常便飯。


    宣珩欽不是沒有見過人摔死的畫麵,可他素來都是冷漠無感的看著。


    如今,死在他麵前的卻是薑聆月。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他那時所有冷靜與漠然隻是因為刀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薑聆月用自己的死教會了他,一場戰役的發生對於有些人來說,是有多麽的殘忍。


    底下的士兵毫不在意的踩踏著,血塊被踩進泥土中。


    殘忍到連屍體都不留給他。


    宣珩欽平靜了片刻,突然像瘋了一樣,腿腳半跨出城牆外,不顧一切的就要往城樓下跳。


    ——他要去尋薑聆月。


    沈知州看到宣珩欽這副不要命的模樣,當即拉著宣珩欽。


    他強製性的扳過宣珩欽的腦袋,強迫他不去看那幅殘忍的畫麵。


    沈知州生怕宣珩欽接受不了打擊,陪著薑聆月一同殉葬。


    宣珩欽的唿吸急促起來,頻頻迴頭,目光卻不知道聚焦在哪裏。


    薑聆月的死給沈知州也造成了一定的衝擊。他沒有想到薑聆月會在這一切塵埃落地之時狠狠的往宣珩欽的心中捅刀。


    沈知州雖然悲傷,但他的情緒並沒有宣珩欽那樣劇烈。


    他條理清晰,試圖讓宣珩欽的冷靜下來。


    “你瘋了嗎,你要是死了,孩子怎麽辦?”


    沈知州的每一句都直戳要害,宣珩欽像是被卸掉了所有力氣。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猶如被按進冰冷的寒潭之中。


    除了一陣窒息感在胸腔蔓延,再無其他。


    對啊。


    他還有孩子,他不能跟著薑聆月一起去死。


    為了孩子,他不能跳下去,他必須留在這裏。


    沈知州見宣珩欽的臉上出現動容,立刻加大力度的勸說道:


    “她跳下去就是為了不讓你為難,你要為他殉情嗎?你身上有那麽多未完成事情,你憑什麽去死?”


    “你難道想讓她的努力付之東流嗎?”


    聞言,宣珩欽耳邊一陣嗡鳴。


    他踉蹌的前行了幾步,整個天地都在眼前旋轉起來。


    他不要這種解憂方法。


    她當真狠心,就這樣毫不留戀的離開了。


    他知道他不能恨薑聆月。


    她用血肉給他鋪就成的路,他又有什麽資格不走下去?


    明明死的人不是他,可他在薑聆月跳下去的那一刻心就已經死透了。


    宣珩欽終於有幸體會到了那句話——人悲傷的極致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


    宣珩欽全身虛脫的半跪在地上,扶著一旁的石牆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


    他終於還是屈服在了謝立庭的話術上。


    宣珩欽的麵色迴恢複了平日的冷漠,他出聲道:“讓他們打掃戰場,整頓收兵。”


    宣珩欽剛走出兩步,恍惚一怔。一口血從喉嚨裏噴出。


    身形顫顫巍巍的搖晃了幾下,他倒下時候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假的。


    都是假的,薑聆月說的都是鬼話,全都做不得數。


    不作數。


    說什麽愛他,卻義無反顧的卻無情的把他丟在這裏,連屍體都不願意留給他。


    宣珩欽突然好恨。


    真的……恨死薑聆月了。


    *


    薑聆月什麽也看不到,極速下墜著。


    巨大的失重感讓薑聆月無所適從,她隻能無力的撲騰著。


    一隻白皙的手憑空出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薑聆月隻覺得自己被拿起又放下,輕輕的托付著。


    猛的一衝擊,肋巴骨痛的要命,恨不得一口血嘔出來。


    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白光之中。


    白光柔和的拖住她的身子,一張麵容自白光之中慢慢的顯露出來。


    那張麵孔再熟悉不過,赫然就是息和。


    息和眉宇間洋溢著一抹釋然的神色,她對著薑聆月揚起一個笑臉。


    溫柔的笑著。


    息和的聲音中帶著難掩的喜悅:“我們成功了,你成功了。”


    她的聲音輕快,像是山穀間伶仃作響的涓涓細流。


    聽到息和歡欣的愉悅的語氣,薑聆月剛剛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離別,情緒強烈。


    實在是提不起一點興趣。


    她輕輕闔眼,不鹹不淡的的嗯了一聲 。


    見薑聆月的熱情度不高,息和頓了頓,她低下頭深深的看了薑聆月一眼:“迴家吧,我也要迴家了。”


    聞言,薑聆月雙眼發直的盯著息和。她好片刻才反應過來,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便淚流滿麵。


    是啊,她該迴家了。


    薑聆月心中卻還留著什麽執念——戀戀不舍的抬起頭,想要最後再看一眼宣珩欽。


    但薑聆月的奢求終究是落空了,那裏除了一片瑩白,她什麽也看不到。


    她自私的讓宣珩欽不要恨她。


    薑聆月不知道宣珩欽到底怎麽想的,但她能夠猜勉強猜個大概出來。


    宣珩欽肯定恨死她了吧……


    她不是一個好妻子,更不是一個好母親。


    她的岑岑沒有母親了。


    薑聆月的眼睛被前方的光芒刺激的滿是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


    劃過下巴,直直的落進脖子裏。薑聆月無力的捂住臉,又哭又笑。


    心像是被硬生生的劈成了兩半


    電視劇裏都是假的。什麽絕美跳樓,都假的要死。


    她的屍體被很多人踩過,幾乎已經看不清楚原來的模樣,醜的薑聆月直想哭。


    她在心中一遍遍的自我安慰。


    也好,反正他們都會忘記她。


    就像她待在這個世界會漸漸消亡一樣。


    *


    距離青城一戰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天下因為這場戰役而動蕩了一番。


    四國都未能幸免的被牽扯進了這場戰爭之中,元氣大傷。


    時間不會撫慰,它隻會馬不停蹄的往前趕路,獨獨留下受挫者一蹶不振。


    又是春暖花開,風調雨順之時。


    宣珩欽放權,他不再做南桑國的皇帝了,他抱著岑岑獨自離開了南桑國。


    南桑國因此群龍無首,散成一鍋亂粥。


    朝廷上的那群老頭們急得吹胡子瞪眼,紛紛指責宣珩欽不靠譜。


    當初那皇位是他親手搶過來的,如今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簡直隨性至極,一點都不顧及他們這些人的死活。


    他們也沒處去將人找迴來,隻能從那些個被打發到封地地的皇子裏找一個來委以重任。


    宣珩欽不知道那群大臣怎樣罵他,他帶著岑岑遊蕩,不知不覺的就迴到了玄月國。


    宣珩欽本以為自己自己厭惡玄月,但兜兜轉轉之下,他發現自己還是懷念著玄月國。


    懷念著公主府那一處棲息地。


    轉念一想,給予他的所以喜怒哀樂,牽扯最深的隻有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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