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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花壇裏，草比花多，快長到半米深了，一片衰敗的景象。
李永富站在窗前凝望片刻，歎口氣，迴頭收拾一下桌麵，把東西塞進包裏，愁眉不展地離開辦公室。
他拎著包，腰背不再像以前一樣堅挺，從背後看去，40來歲的年紀，仿佛60歲那麽衰老。
他像老鼠一樣，溜著牆根走，生怕被人發現一樣。
想到這些，李永富心裏都覺得好笑，自己堂堂海豚鍾表廠廠長，怎麽日子過的好像個乞丐頭？
“哦彌陀佛，老天爺保佑我，平安到家，今晚能吃口安生飯。”他心裏祈禱著。
可祈禱顯然沒起什麽作用。
剛走下樓，就有人從背後喊住他。
“老李，你可算出來了！”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從花壇邊的樟樹下衝過來，一把抓住他胳膊。
李永富一腦門官司地看著他：“老餘，你怎麽來了？”
“嗬嗬，瞧你說的，我這不是出差來了？”老餘笑道，“我那貨款，你啥時候給我結？”
“貨款啊，明天上午吧，上午你來我這裏，我帶你去找財務結算。”
“你可不能這樣敷衍我，既然你說明天，那從現在起，我就跟著你了！”老餘就像條尾巴一樣跟著李永富。
李永富已經懶得推脫，隻是腰背更彎。
剛走出沒幾步，又遇到兩個女工，也是討要工資，見老餘跟著他，便嚷嚷著：“我們也要到廠長家去吃飯！”
再走幾步，又遇到車間的工人小張，自然也是要工資來了。
李永富一個頭兩個大，這要是都帶迴去，媳婦兒跟他還能過？
沒走幾步，前方路上又出現一個年輕人，笑眯眯地拎著包看著他。
李永富垂頭喪氣地喊：“小夥子，你是哪個單位來的？要債沒有，要命一條。”
他迫不得已，擺出老賴的姿態來。
“我啊，我找你談筆買賣。”對方笑眯眯地說。
李永富眼睛猛然一瞪，抬頭看著他：“談什麽買賣？”
提起買賣，他就有一肚子火。
海豚鍾表廠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步田地？還不就是因為一筆狗屁買賣？
想到自己吃過的人生最大一次虧，他簡直是比吞下蒼蠅還難受。
再說了，這小子年紀輕輕，20不到吧？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做個屁的買賣。
李永富氣唿唿地帶著幾個拖油瓶，繞開他往大路上走去。
年輕人又追上去攔住他：“李廠長是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楊衛成，是咱們舟市下邊清水鎮人，本鄉本土……”
“那又如何？”李永富道，“上迴那家夥，也說是本鄉本土，不一樣……”
他不願把丟人的事往外說，硬是連話帶氣吞了下去。
現在，李永富是看到這些跑上來自稱做買賣、推銷的，就心裏厭惡。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走吧走吧，沒看見我正忙呢麽？沒工夫搭理你……”
說完，他氣唿唿地甩手走人，那幾條尾巴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楊衛成看著他屁股著火似的樣子，忍不住咧嘴一笑：“李廠長，就你了。”
卻說李永富迴到家，帶著老餘等人，果真是被媳婦兒一頓刺弄。轟又轟不走，便自己收拾東西迴了娘家。
李永富心裏鬱悶至極，索性叫小張去買酒菜：“來都來了，我不招唿你們吃喝能行麽？來來來，去買了東西迴來，咱們一醉方休。”
小張樂嗬嗬，屁顛屁顛拿著錢跑去置辦酒菜，倆女工一看要錢沒戲，便趕緊溜了。
老餘卻急了。
“我說李廠長，你這是什麽意思？”老餘搬把椅子坐在他對麵，“我們的問題，吃吃喝喝就能解決嗎？你倒是告訴我，到底你們廠裏要怎麽處理這筆賬？”
“老餘，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是焦頭爛額啊，工廠裏沒資金，局裏邊又說放手讓我自己搞。我搞什麽呀？沒有財政支持，我拿什麽發工資，拿什麽進貨，拿什麽還債？”
李永富倆手一攤，唉歎不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
說話間，門兒開了，一股飯菜酒香飄進屋。
“迴來了？就放飯桌上吧。來，老餘，咱們別的不多說，債務那是公事，私底下，咱們可還是老交情，吃喝不能耽誤！”
李永富索性放下一切，招唿比他還愁眉不展的老餘去外間吃飯。
倆人走出去，都愣住。
桌旁站著兩位，一個自然是他的小尾巴，另一個，卻是之前在廠門口，被他拒絕的那個自稱有生意要談的年輕人。
“哎？！你怎麽來我家了？”李永富瞪大眼，質詢地看著工人。
工人低頭躲閃他的目光，口袋裏還有二十幾元錢。
剛才他拿著錢出去買酒菜，一出門就遇到楊衛成。
楊衛成二話不說，幫他出錢買酒菜。
“那這個錢怎麽辦啊？”工人問。
“你留著唄，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楊衛成笑嘻嘻道。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個小鬼。就這麽，他跟工人進門。
李永富一想到自己這些糟心爛窩子的破事，便無奈苦笑，擺手道：“算了，今天有一個算一個，進門是客，坐下一起吃吧。張，你把門兒打開，迴頭有人路過，也讓進來吃飯。”
完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工人小張和老餘都很尷尬，楊衛成卻笑嘻嘻地先坐下。
“李廠長，那我就不客氣啦！”
“坐坐坐，客氣啥呢？”李永富也坐下，小張、老餘才跟著一起坐。
開瓶倒酒，大家吃上喝上。
三杯酒下肚，李永富打開話匣子。
他開始倒苦水，楊衛成這才知道，這工廠是為什麽走到今天這一步。
之前有個人來洽談生意，要采購一批手表，需求量還挺大。但是當時廠子裏沒有這樣的精密生產線，為此李永富還很頭疼了一陣。
那個來談生意的人，於是又給他出主意，可以加一條生產線，設備也不算太貴，五六十萬而已。
而且這人帶來的訂單量，光這一筆，利潤就達十萬，以後還會有更多。
海豚鍾表廠，屬於舟市二輕局管理，算舟市集體企業。但這些年效益一直不大好，好容易有了這麽一筆訂單，李永富當然不想放過。
“我就想著，在自己退休之前，能把廠子經營的紅火一些，漂漂亮亮地交給下一任。誰知道呢，我舍了臉，求來撥款，再加上廠裏的家底兒，把設備購入，表也生產了，可買家卻不見啦！”
他端著酒杯，一飲而盡。
楊衛成聽明白了，這是個連環套。假裝是買家，實際上卻是高價賣設備的賣家。
“報案沒？”楊衛成問。
“報了，那人地址、公章都是假的，都怪我啊！”李永富歎口氣。
“哦。”楊衛成點頭。
李永富帶著幾分醉意，斜眼看他：“所以你說，憑啥讓我相信你？”
“我能體諒你的心情。”楊衛成點頭，“不過我也希望你能看到我的誠意……”
他起身去拿來自己的包，打開拉鏈，拿出兩摞鈔票，啪地拍桌上，桌上杯子盤子碗，都震得跳起來。
那兩摞雖然都是大團結，可有一寸多厚，看的工人小張和老餘眼睛發直。
李永富雖然見過幾十萬的公款，但那畢竟是公款，現實中，他還沒見過誰像楊衛成這樣，出手就能撩出這麽多錢的。
“小楊，你、你這是……”
“李廠長，我說了，要跟你談筆買賣。你放心，我不讓你買設備，也不讓你買材料，你隻需要出生產線和人工。當然了，我事後也隻付給你加工費。”楊衛成笑眯眯地說。
李永富眨巴眨巴眼：“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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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花壇裏，草比花多，快長到半米深了，一片衰敗的景象。
李永富站在窗前凝望片刻，歎口氣，迴頭收拾一下桌麵，把東西塞進包裏，愁眉不展地離開辦公室。
他拎著包，腰背不再像以前一樣堅挺，從背後看去，40來歲的年紀，仿佛60歲那麽衰老。
他像老鼠一樣，溜著牆根走，生怕被人發現一樣。
想到這些，李永富心裏都覺得好笑，自己堂堂海豚鍾表廠廠長，怎麽日子過的好像個乞丐頭？
“哦彌陀佛，老天爺保佑我，平安到家，今晚能吃口安生飯。”他心裏祈禱著。
可祈禱顯然沒起什麽作用。
剛走下樓，就有人從背後喊住他。
“老李，你可算出來了！”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從花壇邊的樟樹下衝過來，一把抓住他胳膊。
李永富一腦門官司地看著他：“老餘，你怎麽來了？”
“嗬嗬，瞧你說的，我這不是出差來了？”老餘笑道，“我那貨款，你啥時候給我結？”
“貨款啊，明天上午吧，上午你來我這裏，我帶你去找財務結算。”
“你可不能這樣敷衍我，既然你說明天，那從現在起，我就跟著你了！”老餘就像條尾巴一樣跟著李永富。
李永富已經懶得推脫，隻是腰背更彎。
剛走出沒幾步，又遇到兩個女工，也是討要工資，見老餘跟著他，便嚷嚷著：“我們也要到廠長家去吃飯！”
再走幾步，又遇到車間的工人小張，自然也是要工資來了。
李永富一個頭兩個大，這要是都帶迴去，媳婦兒跟他還能過？
沒走幾步，前方路上又出現一個年輕人，笑眯眯地拎著包看著他。
李永富垂頭喪氣地喊：“小夥子，你是哪個單位來的？要債沒有，要命一條。”
他迫不得已，擺出老賴的姿態來。
“我啊，我找你談筆買賣。”對方笑眯眯地說。
李永富眼睛猛然一瞪，抬頭看著他：“談什麽買賣？”
提起買賣，他就有一肚子火。
海豚鍾表廠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步田地？還不就是因為一筆狗屁買賣？
想到自己吃過的人生最大一次虧，他簡直是比吞下蒼蠅還難受。
再說了，這小子年紀輕輕，20不到吧？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做個屁的買賣。
李永富氣唿唿地帶著幾個拖油瓶，繞開他往大路上走去。
年輕人又追上去攔住他：“李廠長是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楊衛成，是咱們舟市下邊清水鎮人，本鄉本土……”
“那又如何？”李永富道，“上迴那家夥，也說是本鄉本土，不一樣……”
他不願把丟人的事往外說，硬是連話帶氣吞了下去。
現在，李永富是看到這些跑上來自稱做買賣、推銷的，就心裏厭惡。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走吧走吧，沒看見我正忙呢麽？沒工夫搭理你……”
說完，他氣唿唿地甩手走人，那幾條尾巴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楊衛成看著他屁股著火似的樣子，忍不住咧嘴一笑：“李廠長，就你了。”
卻說李永富迴到家，帶著老餘等人，果真是被媳婦兒一頓刺弄。轟又轟不走，便自己收拾東西迴了娘家。
李永富心裏鬱悶至極，索性叫小張去買酒菜：“來都來了，我不招唿你們吃喝能行麽？來來來，去買了東西迴來，咱們一醉方休。”
小張樂嗬嗬，屁顛屁顛拿著錢跑去置辦酒菜，倆女工一看要錢沒戲，便趕緊溜了。
老餘卻急了。
“我說李廠長，你這是什麽意思？”老餘搬把椅子坐在他對麵，“我們的問題，吃吃喝喝就能解決嗎？你倒是告訴我，到底你們廠裏要怎麽處理這筆賬？”
“老餘，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是焦頭爛額啊，工廠裏沒資金，局裏邊又說放手讓我自己搞。我搞什麽呀？沒有財政支持，我拿什麽發工資，拿什麽進貨，拿什麽還債？”
李永富倆手一攤，唉歎不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
說話間，門兒開了，一股飯菜酒香飄進屋。
“迴來了？就放飯桌上吧。來，老餘，咱們別的不多說，債務那是公事，私底下，咱們可還是老交情，吃喝不能耽誤！”
李永富索性放下一切，招唿比他還愁眉不展的老餘去外間吃飯。
倆人走出去，都愣住。
桌旁站著兩位，一個自然是他的小尾巴，另一個，卻是之前在廠門口，被他拒絕的那個自稱有生意要談的年輕人。
“哎？！你怎麽來我家了？”李永富瞪大眼，質詢地看著工人。
工人低頭躲閃他的目光，口袋裏還有二十幾元錢。
剛才他拿著錢出去買酒菜，一出門就遇到楊衛成。
楊衛成二話不說，幫他出錢買酒菜。
“那這個錢怎麽辦啊？”工人問。
“你留著唄，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楊衛成笑嘻嘻道。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個小鬼。就這麽，他跟工人進門。
李永富一想到自己這些糟心爛窩子的破事，便無奈苦笑，擺手道：“算了，今天有一個算一個，進門是客，坐下一起吃吧。張，你把門兒打開，迴頭有人路過，也讓進來吃飯。”
完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工人小張和老餘都很尷尬，楊衛成卻笑嘻嘻地先坐下。
“李廠長，那我就不客氣啦！”
“坐坐坐，客氣啥呢？”李永富也坐下，小張、老餘才跟著一起坐。
開瓶倒酒，大家吃上喝上。
三杯酒下肚，李永富打開話匣子。
他開始倒苦水，楊衛成這才知道，這工廠是為什麽走到今天這一步。
之前有個人來洽談生意，要采購一批手表，需求量還挺大。但是當時廠子裏沒有這樣的精密生產線，為此李永富還很頭疼了一陣。
那個來談生意的人，於是又給他出主意，可以加一條生產線，設備也不算太貴，五六十萬而已。
而且這人帶來的訂單量，光這一筆，利潤就達十萬，以後還會有更多。
海豚鍾表廠，屬於舟市二輕局管理，算舟市集體企業。但這些年效益一直不大好，好容易有了這麽一筆訂單，李永富當然不想放過。
“我就想著，在自己退休之前，能把廠子經營的紅火一些，漂漂亮亮地交給下一任。誰知道呢，我舍了臉，求來撥款，再加上廠裏的家底兒，把設備購入，表也生產了，可買家卻不見啦！”
他端著酒杯，一飲而盡。
楊衛成聽明白了，這是個連環套。假裝是買家，實際上卻是高價賣設備的賣家。
“報案沒？”楊衛成問。
“報了，那人地址、公章都是假的，都怪我啊！”李永富歎口氣。
“哦。”楊衛成點頭。
李永富帶著幾分醉意，斜眼看他：“所以你說，憑啥讓我相信你？”
“我能體諒你的心情。”楊衛成點頭，“不過我也希望你能看到我的誠意……”
他起身去拿來自己的包，打開拉鏈，拿出兩摞鈔票，啪地拍桌上，桌上杯子盤子碗，都震得跳起來。
那兩摞雖然都是大團結，可有一寸多厚，看的工人小張和老餘眼睛發直。
李永富雖然見過幾十萬的公款，但那畢竟是公款，現實中，他還沒見過誰像楊衛成這樣，出手就能撩出這麽多錢的。
“小楊，你、你這是……”
“李廠長，我說了，要跟你談筆買賣。你放心，我不讓你買設備，也不讓你買材料，你隻需要出生產線和人工。當然了，我事後也隻付給你加工費。”楊衛成笑眯眯地說。
李永富眨巴眨巴眼：“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