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斐曦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聽著身邊均勻的唿吸聲,她坐起身又忍不住抬頭摸了摸自己頭頂。


    摸著摸著她控製不住嘿嘿地傻笑,笑容像夏日的氣泡,搖曳地越飛越高,高得快看不見時,“嘭”得一聲,她想到什麽泄氣地歎了口氣,輕手輕腳下了床。


    推開窗戶,銀色的滿月溫柔地拂過窗沿落在她的手上。她落寞地看著手上的月光,不知在想些什麽。


    正當斐曦準備關窗迴床休息,高山流水的琴聲似隔著一層水霧,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圓溜溜的眼睛聽到熟悉的琴聲瞬間睜得大大的,斐曦迴頭看了一眼床上,小女孩翻了個身睡得更沉了。


    踮起的腳尖在夜色中如小鹿般輕巧,衣服摩擦之間發出沙沙的聲音融入進風聲之中。


    躍過一段台階,星月的照耀下,落霞坡的觀賞亭映入眼簾。


    隨著亭子一同落到斐曦眼中的,除了星光還有一道白色撫琴的身影。


    平緩了一下急促的唿吸,斐曦輕手輕腳走進亭中。


    邊前輩不知是太投入撫琴,還是早知道是她,眼瞼都沒有抬過一下。


    見邊前輩沒有理她,斐曦緊張地摸了摸鼻子,沒有像之前那般開口打斷琴聲。


    也許,她怕自己一開口,邊前輩就會將她趕迴去休息,到時她也不知道該找什麽借口留下。


    一個撫琴,一個安靜聽著,兩人之間好像迴到朔寒峰屋內治病時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隔著屏風,她看不到邊前輩撫琴的模樣。


    這會,她的視線從對方臉上一路往下遊走,最後落在對方撫琴的手指上。


    修長有力的手指,仿佛是女媧娘娘親手拿玉雕刻出來一般,熠熠生輝。


    真看不出來邊前輩持劍殺人時,用的也是這雙手。這麽好看的手指握著劍柄,隻要他想,他可以隨意主宰他人的性命。


    現在這雙手明明沒有握劍,斐曦卻感覺自己這條命早已落在他的指間,被對方隨意撥動著、玩弄著。


    “你師父在你之前曾收過兩名徒弟。”


    琴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劍客手指按著琴弦不再撥動,他周遭的空氣好像隨著夜色變得更冷了。


    斐曦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邊前輩在說什麽。


    “我有師兄?”她怎麽從沒聽師父說過。


    “青城天罡動,八龍入江湖。在你之前,青城派第三代弟子一共八位,江湖人稱天罡八龍。你兩個師兄分別是震龍翟複,離龍陸雲初。”


    當年衛國大戰,師祖昏迷被送到後方,青城一派除了她師父衛九成和掌門師伯木世則活著迴到青城山,其他人全死在戰場。


    這段往事太過慘烈,斐曦不是不好奇,但每次提及時看到師父悲傷痛苦的表情,她便不忍追問下去。


    “我青城派被滅門與我這兩位師兄有關?”


    邊前輩不會無緣無故跟她提青城派的往事。斐曦稍微一想,猜測邊前輩是不是因為在馬車上她說的那段話,才和她聊這個 。


    “當年寧海城一役,江湖各大門派被困寧海城。青城派以自身血肉之軀對上北方異族不死人大軍,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為武林所有門派爭取到一線生機。”


    “此役,青城派除了你師父衛九成和你師伯木世則生還,其他人都在這一戰中犧牲。”


    “去年北境勢力最大的沙山族族長阿古拉襲擊了周邊大小部落,集合部眾,一統漠北諸部,自立為可汗。”


    “兩個月前有人看到,本該是已死之人的陸雲初,出現在阿古拉可汗王帳內,成了對方攻打寧海城的先鋒大將。”


    邊前輩敘述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情緒起伏,但斐曦明白,以邊前輩正直的性格,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已經得到了證實,邊前輩絕不會輕易說出來。


    曾經的戰友成了敵軍將領……


    斐曦蹙著眉頭,她還是很困惑和不解:


    “即便我師父的弟子沒有死,而且還投敵了。但我青城派的人都是忠義之輩,怎麽能因為一人之過,武魂殿就同意其他門派滅我整個青城派?”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甘和憤怒,劍客放開琴弦,站起身走到她的麵前,


    “華帝也知道此事。三個月前玉佳關失守,負責鎮守玉佳關的李蒙將軍參奏武林中有人勾結外族,盜取了城中的布防圖,這才導致玉佳關失守。當時另有官員舊事重提,說當年衛國大戰武林高手遍布如雲,一個崔儔便可滅整個昆可族。但衛國大戰武林這邊卻打得那般艱難,皆因武林中,有人通敵叛國。華帝聞言大怒,遣人責問武魂殿,令武魂殿徹查此事。”


    “所以真有叛徒投敵的青城派就成了平息華帝怒火的替罪羊?”


    仰望的眼睛怒意更甚,劍客垂眸凝視著這雙仿佛能看透真實的眼睛,


    “你師父從不相信你師兄投敵。”


    “師父……”


    斐曦喃喃自語愣在原地,她聽懂了。


    她不知道這位素未謀麵的師兄是怎樣的人,但師父他不願放棄死而複生的徒弟,不願武魂殿給自己弟子安上一個通敵的罪名,他老人家想求一個真相,更想為自己徒弟求一個公道……


    “冥頑不靈”的青城派不與叛徒劃清界限,不搖尾乞憐獲得寬恕,反而不識趣背對著整個武林要去追查“真相”。


    如果一件事傷害到擁有決定權人們的利益,沒有大佬會願意犧牲自己利益去聽弱者的聲音。


    誰是叛徒並不重要,大佬們隻想快點解決掉麻煩,這才是青城派會被滅門的根本原因。


    “小丫頭,你們青城派的事可沒看上去那般簡單,鐵孤行死了。”


    一道身影突然從亭外跳進亭內,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凝視,來人一進來朝邊淵懷裏扔了一樣東西。


    “怎樣?”


    “無妨。”


    斐曦無語看著兩人打謎一樣的對話,她好奇看了一眼亭外懸崖,怎麽沒摔死這人呢。


    “這點小山坡對本座來說,跟平地沒什麽區別。”注意到斐曦的小動作,來人一邊揭開酒壇封紙,一邊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


    “崔前輩武功蓋世,刀屠九洲的盛名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晚輩豈會有所懷疑。不知前輩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字麵意思。”崔儔惡劣地邪氣一笑,一句話也不肯透露。


    麵前小丫頭真是個油嘴滑舌的小騙子,還說隔天來給他治傷,騙完他的刀法人就不見了。


    斐曦完全沒注意到對方那變態的笑容,接過邊前輩手中的酒壺,從琴盒暗格中拿出一個玉杯,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幹淨後,執壺倒酒,遞給邊前輩。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頭看著崔儔,神情嚴肅地問道:


    “崔前輩,鐵堡主是怎麽死的?”


    崔儔完全不顧形象地仰頭大口喝酒,酒水順著嘴唇灑到衣裳上也不在乎。一迴頭,他看到好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小丫頭乖巧地站在一邊,執壺又給好友倒了一杯。


    沒人伺候的崔儔頓時覺得口中的酒隻剩下刺喉的辛辣,沒那麽香了。


    “你新換的丫鬟呢?”不搭理小丫頭的問話,他嘴裏問著邊淵,眼睛卻盯著對麵的小丫頭。一臉玩味地看著小丫頭因他的話臉色變了。


    “帶著麻煩,鐵孤行是怎麽死的?”


    冷冽的眼神警告地看了崔儔一眼,初次聽到謠言隻覺得荒謬的崔儔,頓時有種傳言並非空穴來風的感覺,


    “被人用“落雪無聲”一劍刺死在家中臥室內。江湖傳言說你看上青城派的美人,為博佳人一笑,於是派天山的人殺死鐵孤行,隻為替佳人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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