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郡王十分的逍遙會享受,不但擺了酒,還弄了個戲班子,咿咿呀呀地在花廳外頭唱:「我覷東海一窪水,泰山一攜塵……」


    朱議靈自己則著件醬紫色的家常道袍,發上束的不是玉冠也不是金冠,而是頂藤冠,歪在一把紫藤椅裏,半閉著眼,搖頭晃腦地隨著曲調打拍子。


    聽見人進來通傳,他才把眼一睜,哈哈笑道:「是我那侄兒來了嗎——哎呦!」


    他一下竄起來,幾步搶到才邁進門檻的朱成鈞麵前,把住他的手臂,十分驚訝地問道,「大侄兒,你這是遭了匪兵還是遭了賊了?怎麽寒素成了這副模樣?」


    朱成鈞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朱議靈——心下了然。他自己不飾奢華,但眼力不缺,朱議靈看著快打扮成個道觀裏的道士了,但是他那道袍是杭州織造局所出的上等橫羅所製,編製精巧的藤冠裏鑲著一小塊凝脂般的和田白玉,他似乎出世,實則隻這兩件衣飾,就絕不是普通道士所能有的。


    反觀朱成鈞自己,他的長衣就隻是鬆江細布而已,頭上戴一頂烏紗製的小帽,與他身後跟著的秋果都沒多大分別。


    「侄兒問王叔安。」朱成鈞行下禮去,才道,「並沒有,如此行路方便,少遇匪人。」


    朱議靈還抓著他,原想叫他不要多禮,但完全抵不過他的力道,隻得鬆手後退兩步,受了禮,才又哈哈笑道:「好了,來坐罷!你我不是外人,別客氣,看你這滿頭汗,來,先吃塊西瓜。」


    他一邊招唿著,一邊自己也迴去座位,抓起塊西瓜啃起來,秋果被下人引到邊上,也得了一塊,他才吃了個大桃不久,腹裏是飽的,但見這瓜紅豔誘人,禁不住口水又被引了出來,當下一邊吃,一邊有點好奇地扭頭去偷瞄朱議靈——這位王爺可夠平易可親的啊。


    不但穿著,整個做派,都和他們代王府的爺們截然不同。


    「侄兒,你聽我排的這出戲怎麽樣?」朱議靈一塊瓜吃完,丟掉瓜皮,一抹嘴,跟朱成鈞搭話。


    朱成鈞道:「外麵的戲原是王叔排的?」


    朱議靈拍拍胸口——留下半個濕漉漉的瓜汁印,「可不是,從四月裏排到現在,總算排出個樣子來了,你瞧還中聽嗎?」


    朱成鈞搖頭:「我聽不懂。」


    「……」朱議靈笑倒在藤椅裏,「好!你是個實在人,有一說一,不玩虛的,本王喜歡!」


    「王叔是風雅人,才懂這些。」


    「哎,風雅什麽,我也是個粗人。」朱議靈擺手,「要說風雅,我父王才是真風雅,這出戲就是他老人家寫的,我搶了這個排戲的差事,為著等到年底張真人做五十大壽時,好送去給他的道場湊個熱鬧。」


    他很善解人意,見朱成鈞不說話,便以為他不明白其中的聯係,主動解釋道:「我父王好修道,愛聽龍虎山的張真人講經,和他好得很。張真人做壽,我們這些小輩就也得表示表示。」


    朱成鈞點點頭:「王叔,道士也能聽戲嗎?」


    「怎麽不能,哦,你以為是那些風月戲文?」朱議靈拍大腿笑道,「那你可想歪了,這一出戲叫做<衝漠子獨步大羅天>,講的就是仙人呂洞賓度化衝漠子得道成仙的故事,正合他們龍虎山的本行。不過,我看這些道士本事有限得很,哄得我父王都在家修行好幾年了,沒見修出什麽神驗來。」


    「寧王叔祖的修行還不好麽?」朱成鈞道,「連皇上都知道他道心虔誠了。」


    朱議靈的手在大腿外側停住,不著痕跡地蜷縮,「皇上?好侄兒,你這可得跟我細說說!你見著皇上了?皇上提起我父王,都是怎麽說的?」


    他說著話,整個身體都熱切地夠過來,又用一種推心置腹般的口氣道,「你我同為宗藩,外麵看著風光自在,可自家的難處,自家知道,那些吃飽了撐著的禦史們,不定哪個在皇上跟前下句話,我們都得嗆一臉灰。他們沆瀣一氣,專愛拿我們當墊腳石抬他們的聲望,我們也得齊心不是?好侄兒,你隻管說,做叔叔的不叫你白說,我也有消息要告訴你呢!」


    他連哄帶勸了這麽一長串,朱成鈞看上去卻似乎並不覺得這個話有什麽需要保密,很痛快地就和盤托出了:「我來就藩前,皇上召我見了一次。就是那時候說的,皇上說寧王叔祖如今好道,清虛自守,子孫仆從都受約束,甚少做出擾民的事。皇上叫我要多向寧王叔祖和叔叔們學學,別把我們大同的風氣帶過來。」


    大同什麽風氣,自然就是代王上街敲人的風氣了。


    朱議靈哈哈一笑,退了迴去:「原來如此。皇上真是謬讚了,我看侄兒你是個老實人,斷然不會做出什麽歹事的。對了,叔叔我多嘴問一句,你好端端的,怎麽會封到江西來?我們這水土雖不錯,畢竟太遠了,你在大同附近撿塊地方,多好呢。皇上也是的,你又沒犯錯,怎麽就叫你背井離鄉起來。」


    朱成鈞搖頭:「不是皇上,是我向皇上求的。我大哥不喜歡我。」


    他後一句看似沒頭沒尾,但朱議靈生於王家,瞬間領悟過來其中能有多少種隱義,他體貼地沒有細問,隻是收起笑容,歎了口氣:「唉,難為你了。來,不說了,喝酒,這是夏天裏新釀的枇杷酒,不大醉人,甜滋滋的,這個天喝正好。」


    枇杷酒果香濃鬱,清甜滿口,確實好喝,兩杯酒過後,朱成鈞問:「王叔剛才說,有什麽消息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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