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離開字畫鋪,隔壁便是賣肉的屠戶,屠戶姓張,大家都叫他老張,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平日裏不愛與人說話,在這條街上與人來往極少,不過他家的肉質量不錯,豬肉新鮮,價格厚道,為人又老實,因此也收獲了很多老顧客,不過是個單身漢,至今沒有婆娘。


    長青經過他的肉攤時,看肉攤角落裏有些邊角肉,這是許多部位的豬肉賣剩下的雜肉,對於許久沒有好好吃肉的長青來說,突然很懷戀當初在北幽大塊吃肉的日子,也是那次出於各種理由花光了此前存下的所有積蓄,又在歸程時遇上了李魚魚這個吞金獸,目前的條件自然不該去大酒樓揮霍銀兩。


    於是他來到鋪子前,指了指角落的那些碎肉道:


    “這些人我要了,給我算便宜些。”


    麵相憨厚,身材高大的張屠戶看了看長青,嘴角略微動了動,算是打過招唿了,聲音有些像他多肉時候砧板的呻吟聲:


    “邊角肉,算你八十銅板。”


    長青點了點頭,從衣服夾層口袋裏再次掏出一枚一兩的碎銀子,屠夫麵無表情地找了銅板。


    又扯過一張油紙,行雲流水地一抖一包,在長青眨眼的功夫,一袋豬肉已經到了麵前。


    他無言地接過豬肉,撇了一眼對方挎在腰間的殺豬刀。


    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經過糧油鋪時用買肉剩下的銀子買了大米、鹽巴等必需品。


    到了院子裏,鵪鶉正在翻看一本《周楚記事》,記得鵪鶉和他說過,這是前朝史學家塗九觀耗盡一生所記,最後一筆完成於楚獻帝獻出玉璽那一天,塗先生一生精研史學,更是一個剛正不阿之人,據說當年楚獻帝,曾讓他修改書中一二項關乎皇家體麵的小事,老人家直接為了這事與皇帝吹胡子瞪眼,大罵豎子無知。


    而在禪讓當天,他完成最後一筆:“楚亡於開元八年。”


    之後老先生便獨自出宮,身披喪服,一路行至護城河,有與其走的近的年邁官員問塗老這是要去哪啊?


    他隻說了句書寫完了,老頭子沒用了,便縱身跳河殉國。


    長青想了想,決定趁著鵪鶉還在看書,先用清水焯一下碎豬肉,他幹活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前來給他補課的鵪鶉,鵪鶉抬著一隻手拄著腦袋,顯得有些無趣。


    直到叮叮咚咚好一陣的長青終於將一碗紅彤彤的豬肉放在鵪鶉麵前,後者眼神才緩緩亮了起來。


    “你竟然這麽會做菜?”


    長青笑了笑道:


    “如果院考有做菜這一項,那麽我應該更會做才對。”


    鵪鶉伸出筷子,夾起一塊紅彤彤的肉塊,放進嘴裏,臉上因為味覺的刺激,表現出一個極為享受的笑容。


    “不過,長青,你這名字有點怪,報名六藝書院,是要姓氏的,你總不能姓長吧。”


    長青停下筷子,略微思量道:


    “當初因為一些事,決定暫時隱姓埋名,現在想想,或許並沒有這個必要。”


    鵪鶉抬頭看著這個明明年紀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男孩,並不知道對方經曆了什麽事,竟嚴重到要改名,雖然她自己從小被人叫做鵪鶉,但她心裏知道自己姓什麽,更何況她很喜歡這個名字,畢竟鵪鶉是母親給她起的小名。


    “我明天替你去報名,總得給個姓。”


    長青點了點頭:


    “姓李,李長青。”


    午餐鵪鶉吃了兩大碗飯,為了運動運動,她準備替李長青解決另一個麻煩,畢竟現在練過武,有修為的人必須在衙門登記,否則在公開場合展露武藝,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當然若你是天境高手,自然可以不理會,朝廷也不會因為這點事便說某某某,你雖然很強,但是請跟我們走一趟,吃吃牢飯,無論在哪個朝代,強者多多少少是有特權的。


    最起碼以後在這座安京城內要用上姓氏的李長青,隻能獨自練字,好在小時候的底子並沒有完全荒廢。


    隨著這幾日的練習,雖然遠遠談不上什麽筆走龍蛇,但也算是工工整整。


    這間屋子隻有一扇紙糊的圓窗,李長青走到窗前,隨手打開窗戶,看著熙熙攘攘的老街上的各色行人。


    在小院的籬笆旁有一棵瘦弱的柳生槐樹,因為天寒,枯萎了所有的葉子。


    想起這兩日跟鵪鶉讀的《周楚記事》,令他對曆史多少有了些了解,若說從先周到大楚的這千年曆史裏麵,他最佩服的是誰,不是那一人之力守國門的劍府前輩,也不是北幽藍家造反時一人一城不歸降的那位將軍,當然塗老先生的以身殉國,雖悲壯,卻還不是最佩服。


    李長青奇怪的是自己最佩服的是那位先周奕公子,在史料上記載的寥寥數語,講訴了少年劍客周遊列國,勸解諸侯的舉動,采用諸侯分封製的先周在他存在的那段歲月裏,真正贏來了一段和平發展的歲月。


    當年先周十七公原本連連混戰,民不聊生,人命賤如草,若是誰家的女孩能從王公手裏換半隻羊,那麽這個女孩已經是上上姿色了,因此那個時代又有“兩隻羊可傾城。”的說法。


    畢竟姿色上等隻值半隻,兩隻羊當然是傾國傾城之色了,從裏可以看出在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而可貴的是,有一個出生高貴的士族少年,孤身周遊列國,為天下黎民發聲,進而止兵戈,停戰事,讓遙遠的先周大地,黎民得以休養生息。


    可惜的是這樣的人物最終卻因其兄長驚懼於其日漸積厚的威望,進而借家宴將其毒殺。


    不得不令人唏噓,而聽鵪鶉所說,這位公子奕便是第一位黑鴉。


    他轉身看著牆角靜靜放著的灰布包裹的長劍,心中生出幾許悲愴之意。


    “不知我這把劍,能為天下鳴幾次不平呢。”


    便在這時,他的腰後命門穴,突然湧出一股股熱流,如同冰封的雪山被朝陽瞬間融化,無數的氣機以某種奇特的規律自行在其體內遊走。


    這種衝擊令他一個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當他再次站起身時,便聽見有人推開院門,原本以為是鵪鶉去而複返,卻不曾想,竟是方才在字畫鋪遇見富貴公子。


    他徑直來到小屋前,饒有興致地望著李長青道:


    “那個,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李長青怔了怔道:


    “可是,我們以前認識過麽?”


    對方晃了晃手中的鳥籠,笑著道:


    “你看這鳥,多黑,像不像黑鴉。”


    ......


    李長青帶著他到了屋裏,屋子裏沒什麽上得了台麵的擺設,隻有一張小圓桌。


    錦衣男子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陶杯,和裏裝著的廉價茶水,從李長青的角度看過去,連他自己這個東道主都覺得這杯茶,這方木桌,甚至那張木凳都有些寒酸,與對方身上那件一看就是手工刺繡的錦衣毛裘完全不符。


    李長青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略微尷尬。


    “怎麽,安京城的黑鴉很多嗎,鵪鶉是的,你也是,而且都能找到我。”


    錦衣男子笑著道:


    “喂,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是誰你難道沒看出來,哈,倒也是,我可是百變之王。”


    錦衣男子笑著解釋道:


    “好了,好了,你還記得那個帶你入城的車夫麽,可不就是我。”


    李長青捧著茶水,望著對方,左看右看,搖了搖頭道:


    “不是說不像,我知道臉上可以易容,可那份氣質,實在是太大相徑庭了。”


    錦衣男子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甩了甩道:


    “尋常那種換個臉皮的易容,隻是些旁門左道,我這種呢,就是藝術,和琴棋書畫那種藝術差不了多少。”


    易容以及占卜之說,自古以來便被歸納在旁門左道一路之中,李長青不知對方是怎麽將這些跟琴棋書畫歸為一說的。


    但來者畢竟是客,總不能當麵指摘,笑著道:


    “你就這麽有信心?”


    那人笑著道:


    “信心是有的,而且我要告訴你的事,院試那一天,我也會參加,不過你不必擔心,我並不是你的對手,畢竟說到底我們都是自己人。”


    他伸手撫了撫粗糙的粗陶瓷杯,笑著繼續道:


    “另外,我的名字叫燕小生。”


    李長青嘴角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道:


    “很有趣的名字,就是和你有點不搭。”


    燕小生笑了笑道:


    “經常要取名字,我也覺得很麻煩,所以這次隨意取了一個。”


    看著對方大大咧咧走出小院,李長青獨自走到院中。左邊的泥地上,有明顯翻過的痕跡,隻是這院子很長時間沒有主人,這種小菜地也失去了他原本的肥沃,顯得有些幹硬。


    院子右邊是一排木頭支架,用著晾曬衣服之用,稍遠處的地方,那棵挨著籬笆獨自生長的槐樹光禿禿站在遠處。


    “正月初十了呀,定個小目標,考入六藝書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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