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幽的這個夜晚有無數人倒在了血泊中,比如某個禦史在自家後院,被一支羽箭貫穿了胸膛,倒下時手裏還握著半壺南詔的佳人釀。


    當然論死人死的最多最慘烈的地方還數那個平日裏以陰森恐怖著稱的“犬舍”


    人人都知道北幽有兩衛,鷹衛主外,犬衛主內,然而今夜朝中的那些大人物,並不知道,因明日的“明王誕”湧入幽都的萬餘外來民眾內,混入了千餘從邊境各城趕赴幽都的精銳鷹衛。


    於是犬舍內集結的八百犬衛便與這些鷹衛來了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


    .......


    劉小方穿著北幽民眾最常見的短褂,衣袖中暗暗握著一柄匕首,這把匕首花了他三兩銀子,是他到幽都後臨時購得,北幽民風彪悍,各地並不禁止武器的售賣,可作為一名潛伏邊境多年的鷹衛諜子,他並不喜歡那些太長的兵器,因為那些兵器真的太顯眼了些,還記得剛入行時,帶領自己的那個“小鷹頭”就嚷著說,他最滿意的一次任務,不是成功刺殺了某個南詔邊關大員,而是潛伏在南詔某個州城十年,沒有任何人對他有提防與察覺,靠的是什麽,靠的便是他如何不入眼的本事,不入眼也是一種本事啊,小鷹頭每次感歎時,都喜歡眯起眼睛。‘


    且不說小鷹頭說的東西有幾分真幾分假,便說這些年劉小方之所以能在一次又一次任務裏活下來,靠的還真是不入眼三個字。


    入城的時候沒有人注意他這個麵黃肌瘦,衣著普通的年輕人,也沒有人注意這個年輕人在北幽地攤上被人忽悠買了把瑕疵匕首,更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年輕人在犬舍附近的一處車馬行前蹲下。


    並且蹲到了深夜。


    蹲到了無數穿著形形色色衣著的鷹衛們湧入犬舍。


    他看到了白天賣自己匕首的無良商人,也看到了一起進城時的一個肥胖富商。


    然而依舊沒有人注意到,他不知何時已經不在車馬行門口,而是出現在了犬舍內,將那把不怎麽名貴的匕首送入了一名犬舍“小犬頭”腰側,那時候這名小犬頭正與自家的一個小鷹頭鬥的十分激烈。


    劉小方不知道犬衛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原本應該是自己人的犬衛突然成了敵人,他隻知道這個夜晚,北幽的鷹犬二衛會死很多人。


    ......


    .......


    同樣的故事發生在幽都各處,許多鼻子靈敏的朝中大臣都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這些在朝中根基深厚的牆頭草,並不會走出府邸,相反,他們讓家丁護院都打起精神,這個夜晚誰也不要開門,無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要開門。


    .......


    北幽的大明德宮,禦道上橫七豎八躺著很多屍體,有一些是普通宮女,也有一些太監,但是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那些穿著金色甲胄的龍侍衛竟然互相拔刀相向。


    .......


    .......


    就在幽都各個地方都在流血的時候,就在長青以雙手硬抗那墨綠色飛劍的時候。


    一架普通的馬車到了北城門下,被值守的北城士卒們攔下,在為首的伍長略微詢問緣由後,便急匆匆跑到崗亭內,將那個大腹便便的北城守將司馬博遠從床榻上拽了起來。


    正夢中抱美婢的司馬博遠險些氣的拔刀,直到伍長靠在他耳邊,將那兩個字報了出來,司馬博遠頓時一個激靈,渾身睡意醒了大半。


    ........


    “我是誰?我是那個女人雇傭的臨時護衛,就算你沒看見我鮮血淋淋的雙手,那你也應該看到我剛剛站在她身前的英姿了吧,所以我們現在怎麽也算自己人,快讓你的人把弩箭收起來.......”


    長青說完再次擦了擦不斷溢出嘴角的血液,長青眼中的女官已經走到他身前,認出她身份的肖有川本欲行禮,卻被她暗中示意製止,也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


    至於肖有川身後的一眾部將,根本沒有麵見她的機會,因此並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既然她主動走到了長青身前,肖有川也的確看到長青曾為她擋劍,因此揮了揮手示意部眾放下軍弩。


    可是肖有川內心隱隱有些作痛,這種痛楚不是來自肉體上的傷痛,而是內心某種不能為人道的東西。


    因為,在她麵前擋劍的本來應該是自己,而不是這個人。


    女官轉身看著長青,不是俯瞰,不是蔑視,而是罕見的平視:


    “你剛剛其實可以退開,根本沒有必要做到這步。”


    長青再次咳出一口血,收起手中失去主人而靈犀全無的墨綠小劍,故作驕傲的道:


    “我說了,男人打架,女人別吵,我架還沒有打完,怎麽能退開。”


    女官搖了搖頭,似乎對長青的粗鄙話語感到無奈,接著問道:


    “你既然身體不好,又受了這麽重的傷,不如留下幾日,讓我略盡地主之誼,請來這裏最好的大夫,給你看看?”


    竟然是問詢,肖有川十分震驚,因為這種態度,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長青到底有些少年心性,在女官麵前忍不住流露男子都有的秉性,笑著道:


    “沒事了,南詔最好的神醫都拿我沒辦法,至於留幾日那更不必了,我此行本就是為了去更北的地方,況且我受傷受慣了,這點根本不礙事。”


    說完險些再次嘔出一口鮮血。


    那女官的關切再次多了幾分:


    “你還在吐血?”


    長青搖了搖頭道:


    “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


    晨曦漸漸灑在了遠處的草甸上,那些鮮血凝結的仿佛一朵朵糖霜,但是不久之後便會在某一場秋雨裏化成草甸的養分,因此這些草甸一年更比一年茂盛。


    長青一步一步走到黑袍人之前所在的位置,那人的屍體已經被肖有川的部將抬去了別處。


    長青撿起躺在地上的漆黑長劍,抱著長劍,孤零零往園外走去。


    那邊的女官視線依然在長青身上,看到這一幕,心頭莫名一軟,突然想起了一個承諾。


    “你......喂,你要的報酬......”


    在晨曦中有些鮮明起來的少年身影,揮了揮手道:


    “等我活著迴來,自然會找你要。”


    女官的俏臉微微一紅,心想,今日之後,你走你的江湖路。


    我走我的.......


    哪有還有再見的可能。


    .........


    北城門守將司馬博遠騎著一匹上等戰馬,緩緩領著一輛馬車行在寬闊的主街上,馬車後麵是北城門今日值守的半數士兵。


    幽都四城門,有四名守將,雖說官階不高,可職責之重,猶勝一些空有虛銜的武官。


    按北幽皇律,四城門守將不得輕易擅離職守,可向來膽小的司馬博遠依然選擇親自護送馬車裏那人,可見車內那人是有多麽重要。


    緊握韁繩的司馬博遠手心裏全是汗水。


    “我雖然膽小,可今晚各方明顯不對,希望這次賭的沒錯,將這人直接送到宮裏由陛下發落,最是穩妥啊。”


    膽小心細的司馬博遠看著前方不遠的禦道,心中緩緩安定了一些。


    此時卻有一騎自禦道而來。


    來騎騎的是北幽皇室專用的金鬃寶馬,再看那騎士身上的金色甲胄,可不正是北幽女帝禦下的龍侍衛。


    司馬博遠正了正神色,理了理之前慌忙穿上的甲胄。


    “北城門守將司馬博遠,十萬火急,求見陛下。”


    那迎麵而來的龍侍衛抬了抬下頜,粗糙的胡須掛著些血沫子,身上金色甲胄多處破損,最恐怖的一處離心口不到三寸,司馬博遠不知此人是怎麽活下來的,而陛下身邊的龍侍衛怎會受如此嚴重的傷,今晚到底出什麽事了。


    那名龍侍衛點了點頭,調轉方向向園林行去。


    “陛下今夜不在宮中,將軍請隨我來。”


    司馬博遠一聽,提韁繩手輕顫一下,一雙與五官不符的大眼珠子轉了一下,輕夾馬腹,跟上了那名侍衛。


    身後的馬車在四周北城門甲士的拱衛下,緩緩向園林行去。


    ……


    園林深處有一處竹園,竹子的生命力最是旺盛,無論南北皆長的很好,林中有一座略顯江南風情的涼亭。


    隨著晨曦醒來的還有比昨夜更大的風,風由北往南,吹下片片竹葉,這些竹葉在林海中隨意飄蕩,大多數落進泥裏,也有一些落進了停中。


    停中有一名穿著樸素宮裝的年輕女子,正小口小口吃著一碟酸糕,這是一種將山楂搗碎成泥,再用糯米粉混著清水做成的糕點,當然不同的師傅也有不同的獨門佐料,因此她還是最喜歡禦膳丙房的那位陳姓禦廚做的,即便她也說不出來,區別到底在哪,反正就是喜歡。


    她身後站著一名年輕將領,換了身衣衫的肖有川筆直地站在她身後仿佛一尊雕塑,又仿佛一道牆,可以讓她隨時依靠的牆。


    但正因為這樣,司馬博遠一到這涼亭,便五體投地,向那涼亭爬去。


    “北城門守將,司馬博遠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靜,死寂一般的安靜。


    涼亭裏隻有兩人,但是司馬博遠知道,這片林子,暗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


    就像獵狗盯著獵物,也像雄鷹望著肥兔。


    在這死寂的等待之中,司馬博遠汗濕了脊背,不禁想起了曾經的那些往事。


    藍家無一是男兒,便是出自涼亭那人之口。


    因為她就是那位,北幽至高無上的存在,踩在無數藍家人屍體上一步一步走上王位的女帝。


    藍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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