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聖明隻是明王教中最底層的執事,做最多的事拿最少的好處,因此一有機會,怎能不多撈些銀錢呢,原本教中有貴人出事,楊聖明與幾個同樣位卑言輕的執事一同被分到了這趟毫無油水的苦差事時,心裏叫苦不迭。


    沒成想在這邊城之地,竟能有些意外收入。


    他抬頭看了看自己那位兩鬢已經有些花白的老朋友,美滋滋地掂量了兩下手裏的錢貸。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不過有些事他們還是有分寸的,之所以撈些好處便痛快放行也是有緣由的。


    迎風招展的明王教通路旗證明這夥生意人定然和教中一些祭司有些關係。


    自己沒必要硬生生上去得罪人不是麽。


    能在這些肥羊身上拔些羊毛出來就不錯了。


    至於那夥人中有個略顯突兀的小乞丐,估計是哪個口味獨特的家夥有所偏愛吧。


    至於傳聞中那個膽大包天的人,據說她的容顏傾城,又怎會是一個小乞丐呢


    ……


    無畏城外的驛路上,長長的車隊緩緩而行,雖然夏季已末,可對“一入秋來便是冬”的北幽來說,這已經是淩冬前的最好光景了。


    驛路兩側欒樹上開滿燈籠般的花朵。


    一枚花瓣被風輕輕采下。


    眼看就要落在車隊中不起眼的小乞丐肩上。


    花瓣突然打了個轉,落進了泥地,被踩成了碎末。


    距離這枚花朵破碎處五十裏外的一座無名山坡,滿山的楊樹、欒樹、青鬆木等,盡數化為了齏粉。


    一名中年男子身穿白衣,即便此刻麵沉似水,也擋不住麵容裏的英俊,都說男人是酒,越陳越有味,隻怕說的便是這種人。


    仿佛他一人便將青年人獨有的英俊到中年人特有的英偉都占了個遍,也就是俗話說的靠臉就能吃飯,但這樣一名男子偏偏不靠臉,那就很招人妒了。


    因為他手中馭著一柄柳葉般的彎刀,刀長一尺,通體泛著金屬光澤,卻又透著詭異的綠色。


    彎刀輕盈地繞著男子旋轉,好似一隻飛舞的青鴛鳥,靈氣逼人。


    滿山花木盡化作了齏粉,他便隻能站在一片光禿禿的山坡上。


    站在他對麵那人,麵色蠟黃,骨瘦嶙峋,雙頰凹陷,偏偏抱著一柄巨劍,看上去有些搖搖欲墜。


    若將他形容成翩然若仙那麽他的對手便是鬼怪妖人了吧……


    白衣男子蹙了蹙眉道:


    “伽月公,誰都知道這件事誰對誰錯,你的徒弟……嗯,或者說你的兒子,到底做了什麽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我徒弟斷然不會無故殺人。”


    那被稱為伽月公的抱劍之人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桀桀笑道:


    “流少府主,你也知道那是我兒子,小孩子再怎麽不對,也罪不至死,何況我明王教的大祭司就算犯錯也自有耀日司審理,你徒弟私下殺了一名大祭司,自然要嚴懲。”


    山風扯了扯英偉男子的白色衣袂,他負手而立,淡然道:


    “不死不休?”


    抱劍男子實際年歲算不上大,也就四十開外,隻是那過於消瘦的身體與氣度給人一種暮氣皚皚的感覺。


    此時抱劍男子灑然一笑道:


    “久聞天海閣少府主五歲習武十四歲已是地境巔峰,十六歲入天境,天才!何其天才,池某人在明王教苦修四十寒暑,多虧明王垂憐才勉強破入天境。”


    自稱池某人的明王教伽月公一橫重劍,然後雙手抽離,看上去機沉的重劍竟緩緩漂浮在他麵前。


    “但是今日,池某人鬥膽領教天海閣絕學。”


    ……


    車隊緩緩駛離驛道,眾人在一處茶攤上修整,沒有人知道數十裏外一處山坡上有絕世高手拚死相搏。


    長青端著劣質茶葉滾出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粗茶自有粗茶的韻味,粗茶可以痛飲,半燙的茶水滾滾入喉,令人精神一震,再入腹,疲憊頓減。


    茶攤不大,車隊一到,頓時有一種客滿的喧囂感。秦淮濱與長青坐一桌,那小乞丐自然站在長青身側,在長青的強硬要求下,坐在另一張凳子上。


    長青放下杯子。


    小乞丐端起麵前的茶水,望著茶杯上冉冉升起的霧氣怔怔出神。


    仿佛風吹開了簾子,小乞丐微微打開了遮臉的長發。


    長青下意識地望去,茶水的霧氣遮擋了視線,卻依然留下一種奇特的美感。


    這種美感很別捏,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小乞丐身上。


    不應該出現,那就不應該出現,如果出現了,那便是不合理。


    此時驛道盡頭緩緩走來兩人,一身穿白衣的英俊中年人,隻是此人白衣上盡是劃痕與血漬,長袖已經碎成了布條。


    另一人同樣狼狽不堪,背著一柄巨劍,骨瘦如柴的身子有些佝僂,凹陷的雙頰泛著青色,時不時咳嗽一聲,看見他的人不禁都在想這病簍子不會以為自己是西涼武士吧,搞不好下一刻就會被那巨劍壓死。


    兩人離長青這桌越來越近。


    小乞丐已經緩緩起身,站在長青身後。


    長青放下手中杯子,淡淡問道: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我能帶你出那座城的,想必是我們去取路引的時候吧,或許更早。”


    站在長青身後的小乞丐突然開口了,語氣中絲毫沒有一個乞丐應有的怯懦,反而充滿了底氣:


    “我叫宋菁。”


    長青背對著宋菁點了點頭。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又為什麽會殺人嗎”


    長青搖了搖頭道:“那是你的事。”


    宋菁微微一笑地道:“有道理。”


    長青皺了皺眉:“現在的問題是,因為你的事,我們所有人都會有危險。”


    宋菁伸手搭在長青肩上,歎了口氣道:


    “對不起,不過就算待會所有人都會死,我也會求師傅保你一命。”


    長青悻悻然道:


    “別說了,我覺得你師父連你都未必保得住,更別說我這種不想幹的人。”


    乞丐宋菁再次點了點頭道:


    “有道理。”


    秦淮濱一隻手摸著杯沿,聽著年輕人之間的對話,心中盤算著如何破局。


    很明顯路口走來的兩人,境界高的可怕,自己這十幾號兄弟加起來也不是對手,更別說現在都不知道誰是敵誰是友,好在那兩人看起來狀態並不好。


    秦淮濱抬手對兩位一來便自顧自落坐的二人拱手道:


    “南詔無極幫秦淮濱。”


    白衣中年人微微一笑很和煦道:


    “天海閣流漫天。”


    秦淮濱心中微微一動。


    那邊瘦骨嶙峋的背劍男子淡淡答道:


    “明王教池某人。”


    秦淮濱心中巨震,天海閣是北幽地位超然的大宗門,門中高手無數,論規模甚至比不劍山猶有過之。


    而那背劍人竟是北幽明王教四大公之一的伽月公池某人。


    明王教四大公地位僅此於教皇與大長老,教皇已經懸空十幾年,大長老又神出鬼沒,那麽明王教實際上的掌權人便是這四位大公了。


    區區無極幫副幫主,這身份怎麽都不夠看啊,秦淮濱心中震驚之餘,不禁在想若是自己傷愈全盛能在這種高手撐多久,一刻還是兩刻。


    攤主見又來了兩個客人,雖然古怪了一點,但是想來喝茶的錢還是有的。


    趕忙熱情地奉上兩杯新茶。


    流漫天聞了聞茶香,好像這劣茶與那最頂尖的紅螺觀音一樣芳香似的。


    池某人直接抱起茶碗幹了整碗半燙的茶水。


    還有些不過癮,抬頭看見流漫天這般姿態,便打趣道:


    “流大姑娘,你不喝就別聞了,老子渴的緊,不如給我了。”


    流漫天抬起頭,盯著他的臉道:


    “你本來就不美,就別想的美。”


    池某人悻悻然。


    秦淮濱搖了搖頭。


    池某人繼續甕聲甕氣地道:


    “剛剛與這廝打了一場,原本準備決出生死,結果也就打了個五五開,當然若是拚死也不是不行,可姓流的說若是拚個魚死網破,到死也沒見到正主,沒問個究竟,豈不是死的不明不白,我想想也有道理,你接下來好好說話,因為這決定你師父和我的生死。”


    宋菁笑著說道:


    “為什麽不是我死,而是你和我師傅死。”


    池某人沒好氣的說:


    “嗬嗬,北幽江湖都盛傳天海閣一門雙雪蓮,老雪蓮養個小雪蓮,不止美的不似人,還聰明過人,可我今天看看,不止不美,還不聰明。”


    流漫天端起茶,緩緩抿了一口道:


    “他殺你,我不同意,而我跟他隻能兩敗俱傷,所以他殺不了你,而我跟他一旦拚命,隻會兩個人一起死。”


    小乞丐突然伸手將遮擋在眼前的頭發捋起。


    坐在對向的秦淮濱下意識微微失神,要知道作為一名地境高手在這樣的環境按理絕對不會有失神的可能性。


    可是還是略微失神,那麽這意味著什麽。


    長青因好奇而轉身。


    眉眼間除了精致還有些春水緩緩蕩漾一般,可一張俏臉明顯有七分清純,當真如同天上頂的雪蓮,即使此時依舊是乞丐發裝束,可仿佛雪蓮生長的土壤,沒有人會覺得那土壤肮髒,因此沒有人覺得此時此刻這一身乞丐裝束還有它原本的意義。


    因為那容顏過分耀目。


    就連伽月公池某人都有片刻的怔神,於是流漫天一手抓去。


    這一手沒有任何氣機波動,純粹是一隻普通的手而已。


    可同樣不會有人懷疑這一抓若是抓在那池某人身上,對方必定喪命在此。


    可那一抓最終落在池某人背後的劍鞘上。發出一聲金石碰撞之聲。


    偷襲無果後,流漫天緩緩收手,再次咳嗽一聲。


    但是兩人都默契地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


    宋菁的聲音卻突然輕鬆了幾分:


    “你們傷這麽重,就別想著打架了。”


    秦淮濱眯起了眼睛,這兩個絕頂高手此時明顯都是重傷之軀。


    若是自己出手有幾分勝算呢,他再次搖了搖頭,就算可以,自己也必定喪命。


    天境到底是天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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