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映月會說話的事情,也是嚇了他一跳,那晚他散去的三魂總算迴歸圓滿,總算知道了自己是誰。


    月光下一男一女各坐一邊,李常春不說話,映月自然也不會說話,想著映月既然是個啞女,二人總算也是共患難過,雖然他覺得剛剛那些人是來殺映月的,自己可能還是她救命恩人呢。


    不過李常春倒是聰明的沒這麽說,隻是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如何拜入梁家劍府,再到與師妹兩小無猜,最後大師兄一劍刺來,都一股腦說給了映月聽。


    李常春隻記得當時映月眼神狡黠,用樹枝在地上寫了“傻子”二字後,突然開口說道:“你這麽蠢活該被人殺,還有你怎麽就肯定我是個啞巴呢。“


    才迴魂的李常春險些罵娘,隻能搖搖頭感歎道: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會騙人”


    誰知映月說道:“不漂亮的女人騙你你更看不出來”


    李常春搖了搖頭,自嘲一笑。


    誰知映月又來了一句:“這兩天你跟著我,還吃了我一個饃饃,剛剛我又救了你,接下來你跟我去幾個地方,就當你報恩了”


    李常春仰頭躺在路邊,看著星空說道:


    “你可真會做生意啊”


    映月嗯哼一聲便不再說話,李常春想起了身上這件僧衣,想起了一個人,隻是不知道她叫什麽,不知道她長什麽樣,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


    滄州城紫雲庵,禪堂內。


    曉曉愣愣望著禪堂內懸掛的觀音大士的畫像,她坐在蒲團上念著心經,可一顆心卻怎麽也靜不下來,禪堂不大,此時又是深夜,自然也就她一人,燭光昏暗,照亮身前一丈距離,有夜風從庵外的枯坐林吹來,帶來陣陣竹香。


    觀世音,觀自在,心有牽絆,如何自在,曉曉低頭,試圖忘記某個人,僧帽滑落,灑出滿頭青絲。


    一夜長青絲,自在不由人。


    。。。。。。


    河州因為背靠一座大江大河而聞名,便是有那橫跨三國,世間第一河之美譽的黃龍江,昔年大楚末代皇叔張白河作詩讚歎:“黃龍之水天上來,一落凡塵化九州”。


    當映月帶著李常春來到河州時,並未去欣賞那千古生命之江的雄奇景觀,而是直接去了那邊境郡城,到了離邊境極近的青台縣,離那邊境關城虎牙城僅三十裏路程。


    離開了那座茶館,在鄰桌江湖人熱辣的眼神裏,李常春和映月往青台縣東城門走去。


    按映月的說法,他們此行是要去刺殺一名駐紮在青台縣的校尉,此人姓劉,名虎豹,映月說此人性情暴虐,好女色,手握重兵卻不知收斂,仗著軍功打死了河州士族陳家的一名族人,雖然隻是族中二房的一名紈絝子弟,可對這種向來眼高於頂又護犢子的士族來說,一介武夫,怎能如此猖狂。


    而且那陳家乃是南詔乙等士族,對南詔的士族來說,自高祖年間開始,將南詔境內士族按名望,家學,曆史等劃分為甲乙丙三等,對於愛惜羽毛的士族來說,若是不幸被評了個丙等,那真是家門不幸,有辱斯文,因此當年負責評定士族的大臣,府邸門外的管家輪流輪班謝絕那些士族拜訪,累的腿軟腳軟,可見一般。可並不是說甲等士族以下的乙等士族就差許多了,整個南詔甲等就那麽幾家,乙等中許多昔年在大楚攪動風雲的紮手家族,可能僅是在淵源家史一項不如那些甲等大族,這才被評為乙等,這些乙等士族可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在遇事的時候指不定還是那甲等大族更好說話一些。


    因此當那青台校尉劉虎豹僅僅為了風月之事與那陳氏子弟起了爭執也就罷了,這位在朝中沒有多少根基的劉校尉更是直接將那名陳氏子弟浮屍水塘,青台縣衙怕那三千河前卒,可人陳家不怕,你青台縣衙包庇是吧,那這事咱們自己來,因此陳家家主不惜花大價錢,請了黑鴉,也就是那個號稱攬盡天下江湖殺手的神秘組織,而映月便是黑鴉中的一名了。


    李常春與映月在青台縣尋了個下等旅店,在選房間的時候,那老板死活都說隻剩一間房間,還不停暗中向李常春使臉色,直到映月說了句我有銀子,他沒有。


    掌櫃的立刻翻臉道,說他們上房多的很。


    按杜青鬆的話來說,當下真是很憂傷了。


    ……


    夜色清清,離邊城越近,就連原本嬌柔的月光都顯得有些肅殺,李常春坐在窗沿上,不斷地想著過去,往事如夢,曆曆在目。


    那時候杜青鬆總說以後要仗劍去那天涯看看,自己卻覺得,有師妹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江湖,現在想來自己實在好笑,她給我一顆橘子糖,如今又給了我一劍,也算是兩清了。


    李常春知道自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死過,卻不知道為何會活過來,或許是跟自己掌握的這套功法有關,當他沉睡在混沌之中,有人以氣機點亮氣機軌跡,他在冥冥之中看著那些功法線路,就像墜河之人碰巧抓住一塊朽木一般,不是說他知道這是什麽而是下意識地伸手抓住,隻是至今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誰傳授的功法,更不知道對方的目的。


    不過當下李常春根本無心想這些事,他覺得既然如今醒了過來,總得做些以前沒做過的,去自己沒去過的地方,曾經那人是我的世界,如今不知何處是我的歸處。


    因此當映月說帶他一起去殺人,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如何抗拒的心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奇怪,當那天他將劍刺入張叢猿身體時,他並沒有殺人的感覺,仿佛隻是做了什麽微不足道的事。


    正在此時,有人推開房門,映月拎了一壺酒,坐在桌前,放下一把花生。


    李常春下窗與之對坐,映月冷豔的臉微微笑了笑道:


    “你墮境了,你的氣機正在流失。”


    李常春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那晚他一身氣機內力來自那個用掌的老人,按映月的說法,他當時有玄字一品的境界,如今已經退到了三品,連墮兩境。


    映月皺了皺眉說道:


    “魔教有奇功虹吸之術,能納他人部分氣機為己用,可並沒有能全盤接收他人內力的說法,更沒有奪來的氣機內力緩緩流逝的情況”


    李常春一邊給自己到酒,一邊問道:“你好像對魔教很熟悉?”


    “也不算熟悉,隻是我們黑鴉裏,嗯,也就是別人常說的殺手,裏麵有幾個魔教中人,所以有些了解,對了,你叫什麽名字?”映月沒有問別人叫什麽名字的習慣,總覺得認識人是一件無趣的事,說不定什麽時候會被自己殺掉,認識反而是拖累,隻是對他,她覺得或許可以認識,算是女人的直覺吧。


    李常春想了想道:


    “長青”


    重新活過,那就換個活法。


    映月仰頭飲下手裏的酒,這酒和之前喝的沙棘果酒不同,算是南詔有數的烈酒,叫三分醉,意思是一杯酒喝三分,便是人間酣醉人。


    當然長青沒有醉,他如今味覺變的遲緩,就連烈酒也隻有淡淡的酒香,並且毫無醉意,以前在劍府與青鬆偷著喝酒,他是一壺都喝不完便倒下的那個。


    除此之外他的聽覺與視覺竟是敏銳多了,以前聽老爹說,那些算命的瞎子眼睛不好鼻子卻靈的很,就是因為上蒼盈虧自有定數,你少了什麽,便會以其他方式補償給你。


    以前的李常春現如今的長青笑了笑,來到窗前,往北看去,邊塞軍城,那些烽燧正在燃放煙火信號報平安,南詔邊城白日以烽火為信,夜間以煙火為信。長青看的心馳神往。


    再轉身時佳人已經酣睡,長青拿起旅店的薄被子輕輕給她蓋上,殊不知她的嘴角同時露出一絲微笑,不知是開心還是在嘲笑某人。


    境界一瀉千裏,某些地方也不行了?


    清晨自然有小二送上洗漱用的溫水,長青開門後,小二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那目光長青曾在牽了一名師妹小手後衝著長青擠眉弄眼的杜青鬆身上看過。


    長青將熱水放在桌上,自己轉身去了縣城,離邊境極近的青台縣不如江南富庶,也沒有那股子軟糯風雅,有的隻有一股子粗獷肅殺,長青問了幾個路邊開鋪子的老板,才在一棵長著參天榆樹的店鋪門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開鋪子的是個中年女人,北地多風沙,皮膚自然比不得江南女子,長青微微一笑,給人一種和煦的感覺,可他灰黑的頭發,如今的膚色也偏向蒼白,又給人一種冷峻的感覺,不過邊城婦人性子彪悍,多野性,不是沒有見過厲害的江湖人,她這是賣樂器的鋪子,一般也是做那些城裏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姑娘們的生意,不過最能一擲千金的還是東城那邊兩棟紅妝樓,樓裏的姑娘在這河州三縣還是出名的多才多藝,也虧得這些姑娘,才讓她這間樂器鋪子得以維持生計。


    長青抬頭,鋪架上,看到了箜篌、排簫、胡琴等各式樂器,大多精致,用料上乘,長青揉了揉臉頰,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可又有些擔心自己手上這點錢不夠數。


    恰巧有個精致的孩童從店鋪內堂蹦蹦跳跳地竄到長青麵前,見長青望來,看著是女娃的孩童有些害羞,用南詔江北特有的口音奶聲奶語地喊了聲:“哥哥“


    長青蹲下身摸了摸她的發髻。


    長青問掌櫃要了胡琴用的蠶絲線,胡琴自西涼傳入中原,最初的胡琴多用馬尾,後來到了江南這,當時大楚有一位極擅音律的織造司女官蠶娘,用蠶絲揉織成線,製成胡琴弦,發現音色竟是比馬尾弦更好,故而漸漸推廣開來,如今的胡琴大多用蠶絲弦。


    胡琴又分老弦和子弦,兩者的粗細又都有講究,這些話是當年長青老爹李鳳林在世時替村裏一個叫杏花的姑娘修胡琴時說的,不過那姑娘學胡琴也並非自己樂意,而是其父年輕時是一名樂師,胡琴受追捧時也曾風光過一時,不過自從南詔士族喜歡上樂聲靡靡的箜篌後,胡琴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不過老樂師不願斷了手藝傳承,長青至今還記得那名姐姐到他家修琴時,和他老爹說,琴不要修太好咯,壞一次能得半日閑呢。


    長青最終隻要了兩根下等蠶絲弦,便花光了前幾日入河州時,從幾名不長打劫他倆的地痞手裏刮來的兩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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