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有一張梨花楠木長醫案,滿頭白發卻神采奕奕的駝背老者捏著兩根白胡須,看著躺在醫案上那名死氣沉沉的年輕人,仿佛在看一個盛世美人。


    醫案邊站著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尼姑,老者故作深沉地收迴了視線,望著小尼姑問道:


    “你是紫雲庵的比丘尼?”


    曉曉點了點頭,之前外麵診堂內,那名年長醫者最終認為李常春的病症怎是一個奇字了得,說師傅定會喜歡,接著便搖了搖醫案上懸掛著的一枚鈴鐺,鈴聲清脆,不過曉曉覺得還是沒有庵堂的撞鍾聲好聽。


    接著又有兩名二八年華的白衣女侍,飄飄然走了過來,也不見如何用力,輕輕拖著李常春便往內堂走去,原本曉曉三人都想跟著進來,後來那年長醫者看了看曉曉說,家師脾氣古怪,隻能有女子家眷才能入內,說的曉曉一陣臉紅,可又實在放心不下,便應承下來,就是惹的王二差點拔刀,硬是被張大按住。


    “怎麽紫雲庵的弟子也能成家了麽”白發駝背老頭開口調笑道。


    曉曉忙開口解釋道:


    “曉曉奉師命送施主求醫,佛門弟子怎能成家呢,晚輩帶施主求見神醫前輩,但願前輩能救下這位施主,得造七級浮屠。”


    曉曉說的認真至極。


    老神醫洛華山聽了哈哈一笑道:“我不管你是佛門慈悲,還是凡心懵懂,都沒關係,此人肉身將死而不死,一口氣若有若無,天底下的確沒有比這更好玩的病症了,我洛華山怎麽都不會錯過的,可問題是我洛華山救人從來都是最貴的,小師傅你出的起價錢麽”


    曉曉微微一愣,這才想起求醫問診免不了金錢,想起自己臨行前,師傅塞與自己的銀子,便小心翼翼地將銀子從僧衣口袋裏取了出來,放在醫案上。


    洛華南一看,也不生氣,隻是哈哈一笑道:“曾有人一擲千金隻為讓我看上一眼,也曾有人給我良田千畝隻為求我續命一年,小師傅你給我紋銀一兩,就指望我救下早該死透之人,小師傅倒是會做生意。”


    這二兩紋銀對曉曉來說已經是此生見過最多的銀錢了,她想著怎麽也可以買很多饅頭和蜜兒糕了,這才知道在洛神醫的眼裏如此不值一提,頓時有些臉紅。


    那洛神醫也不打算讓這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丫頭主動開出讓自己滿意的東西。


    他洛華山縱橫江湖,一直以醫道第一人自居,如果醫道有個排名,他洛華山怎麽也能撈個天下第一當當,朝廷中,什麽刺史郡守之流,他是完全不放在眼裏,連那京都皇宮都去過數次的人,門下弟子更是無數,如今的太醫院院丞劉生欣更是他的得意弟子。


    到了他這個層次什麽秘籍也好,神兵也罷,他倒是不稀罕,不過卻有個不為人道的嗜好,他雖已是垂暮之年,卻依然好那美人鄉,燕瘦環肥,從豆蔻年華乃至風韻猶存,他洛華山的府裏是應有盡有,可今日見了曉曉,他心底微微一顫,他洛華山庸脂俗粉無數,何曾有過這等佛門淨蓮,駝背老者有些激動地說道:


    “救這小子是不容易,可以我洛華山畢生修為,不說他還有一口氣,就算死了又何妨,而我要的東西麽……”


    洛華山故意賣了個關子,抬頭見那小尼一臉緊張,暗自一笑繼續說道:


    “我要你在我府上待十年,與我朝夕相伴,不多,十年就夠了。”


    曉曉不明白,剛剛還有些許仙風道骨的神醫,怎的突然就瘋了起來,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洛華山一隻手伸出,五指成勾,一道磅礴的氣機流轉,原本後退的曉曉硬是巨力拉扯地向洛華山跌去。


    眼看落入魔抓,洛華山突然收手,踉蹌的曉曉這才站穩步子,隻是一張小臉已經麵無血色。


    洛華山麵色潮紅地說道:


    “原諒我一時失態,老夫很久沒有這麽激動過,醫道上遇到這麽一個千古奇症,又遇見你這麽一個世間罕見的女子”


    曉曉搖了搖頭說道:


    “既然神醫也覺得是奇症,想必肯定會治好他的”


    洛華山一隻手擰著另一隻手的手腕笑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我既然能治好他,自然也能讓他生不如死。”


    曉曉不明洛神醫,為什麽會覺得自己比金山銀山還要珍貴,再說了師傅說我挺懶的,啥也幹不好,要我又有什麽用呢。


    曉曉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說道:


    “就算我答應你,萬一你治不好,怎麽辦”


    難得聰明一迴的曉曉,總算從剛剛的驚嚇中恢複了往日天真的神采。


    洛華山從醫案後猛然竄到曉曉近前,仿佛受了潑天的委屈,捶手頓足地喊道: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是絕對不能侮辱老夫的醫術”曉曉看著駝背老頭的樣子,原本不懷疑,現在還真懷疑起對方的醫術了。


    見曉曉一臉不信之色,洛華山嘴裏不停念叨著:


    “你等著,他醒了你就是我的,嗬嗬嗬,老夫還從沒玩過菩薩呢”


    他大袖一揮,袖中仿佛灑下一片風雨,無數根細如羊毫的銀針,瞬間插滿李常春全身七百二十處穴位。


    又伸出一指,示意曉曉可以出去等候了。


    這時有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年醫童緩緩走了過來,一雙饒有興致的眼睛看著曉曉,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曉曉無奈隻能去了診堂等候。


    那相貌清秀的少年醫童,轉身蹦蹦跳跳來到洛華山身側,聚精會神地看著洛神醫施展醫術。


    而洛華山隻顧自己念叨著:


    “經脈逆轉,你用小陽春針法護住一絲心脈,嘖嘖嘖,可也就僅限於此了,小陽春畢竟比不了我的大白雪。”


    ……


    天楚山一線崖


    日月同時在天空忽明忽暗,有點像元宵佳節廟會上的燈火,李常春以前常和小師妹還有杜青鬆幾個要好的師兄師妹去離天楚山最近的滄州州城,杜青鬆往往要一個人吃好幾個幹菜餅子,小師妹喜歡酸甜的東西,倒是對幹菜餅子不感興趣,至於他李常春的興趣,從來隻有一個,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伸手彈了彈穿胸而過的那柄長劍,發出一聲悠揚的輕吟。


    當真是把好劍啊。


    以前和師妹一起在一線崖賞景,那時候隻覺得師妹勝過世間一切風景,可是現在坐在這,不分晝夜,隻見遠山雲霧繚繞,山中隱峰若隱若現,才覺得這些陌生的風景美的驚心動魄。


    李常春起身迴望,過往歲月如走馬觀燈,一一迴溯,最後畫麵定格在那白衣抱粉衣上,略微停頓,畫麵再一流轉,杜青鬆跪在崖邊,一劍刺左肩,一劍刺左腿。


    李常春笑了笑,看吧你才真是傻子。


    光影隨風破碎飛逝。


    李常春轉身望著那片陰鬱的天空,眼中神采奕奕,身影卻是越來越淡,他向天空邁出一步,身影便淡去一份,當他站在半空之時,已趨於透明,迴望腳下山巒,山巒疊嶂,他微微一笑。


    身影飄搖將散之跡,無數熒光自山中來,將他狠狠釘在天上,無法動彈,他錯愕地看了看身體,那些淡淡的銀毫竟是數百枚銀針。


    他嘴角扯了扯爆了句粗口:“他奶奶的,死都死不舒坦。”


    ……


    洛華山長舒了一口氣,方才一口氣施展大白雪針法,一瞬之間操控720枚銀針,總算將這小子一口將散未散之氣留了下來,不禁有些得意,若不是他,這小子還真是活不過今晚,不過他隨即又皺起了眉頭,被一種霸道無理的靈藥打亂了全身筋脈,正常人不死也瘋,又被一劍穿心,這是必死之局,後又被某個瘋子巧奪一縷天機強行留下這小子,是說他幸運好呢,還是不幸好。


    洛華山轉身看了一眼那少年醫童,神色轉暖地說道:


    “仙兒啊,我與人打賭,賭自己一定能救這小子,你覺得爹爹能不能贏。”


    那叫仙兒的藥童嗤笑道:


    “爹爹想贏就能贏,想輸就會輸咯”


    洛華山笑著拍了拍這名叫仙兒的藥童,頓時豪氣幹雲,我洛華山不讓你死,你憑什麽死。


    人間有醫,可判生死。


    ……


    神醫洛府有一座臨溪小苑,苑內有一條溪流,橫跨整個院落。


    神醫洛華山有一座專門研究藥理的庭院便與這臨溪小苑相鄰,至於先前排隊看診的醫堂隻是用來篩選上門求醫的病患,若是一般疾患,便由洛華山諸位弟子問診,若是遇到夠奇夠難夠貴的“三夠“病人,便交與洛華山親自處理。


    在用大白雪針法穩住李常春的身體以後,便轉移到了那座常人不得進的神秘庭院。


    原本一般的三夠病人家眷也沒有獲住臨溪小苑的資格,就連府上的侍女童子,都覺得十分之奇怪,可在見過曉曉出塵氣質以後便恍然了。


    夜色當空,曉曉獨坐在名為溪上亭的小亭內,因為溪水自下而流,水聲潺潺,分外寧靜。


    曉曉看著天上的明月,愣愣出神,心裏想著靜月師傅,出來這麽久,也不知道師傅身體好不好,曉曉托著下巴,又想到了那個施主,真希望他能盡快好起來。


    曉曉對月向菩薩祈願,菩薩有沒有顯靈她不知道,但她卻實實在在借著月光看到一襲紅衣劃過夜空,飄然落向洛華山所在的庭院。


    接著如同黑夜裏落下了一群蝙蝠,數十個黑衣人追隨那紅衣而去。


    夜黑風高,紅衣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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