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崖上,雷雨交加,陰雲裏電龍翻滾咆哮。


    天楚山類似一線崖的地方並非隻有這一處,隻是離梁家劍府最近,才成了那些年輕弟子觀日出賞風月的場所。此時大雨密的像是連成了線,整個天楚山被籠罩在水簾裏。


    一個穿著破舊坎肩的白發老頭,好似閑庭信步,拍了拍那一人多高的年輕杉樹,掐了掐被雨砸得東倒西歪的無名野花,可奇怪的是,偏偏漫天雨水不近他身。


    青石階上他緩步前行,數名年輕劍府弟子與他擦肩而過,卻恍若未見,為首一名白衣男子,腰挎長劍,一名粉衣女子麵容呆滯,被那白衣男子拽著下山,老頭咧了咧嘴,到了崖上,轉身迴望,山雨滂沱,那群年輕弟子已經遠遠的變成幾個模模糊糊的小點,老頭抬手掠了掠三寸山羊胡,又扯了扯寬鬆褲襠。


    幾許仙人風骨蕩然無存。


    老頭渾然不顧,走到一線崖畔,看了看雷雨山中雲霧激蕩翻滾,頓時覺得心中豪氣幹雲,朗聲念叨:


    “春江水暖鴨先知,老鴨竹筍燉一鍋,香香香。”


    “那位半屍小兒,老夫念的詩可不比那些文德詩聖差許多呀”


    李常春周身積水漸深,暴雨衝刷之下,血水漸漸變淡,他一雙眼睛始終望著天空,原先藥力所致的血絲已經褪去,隻餘下無神的空洞。


    老頭慢悠悠地走到李常春身邊,望著那被雨水衝刷下愈發慘白的臉龐,嘖嘖稱奇。


    “心脈貫穿,絕無存活可能,偏偏一口濁氣留存不去,將死不死,嘖嘖嘖,真是天意啊天意,這樣吧,半屍小兒,你這身子算是交待在這了,我一時半會也不知你何以留著半口氣,老頭子我也不是那天上神仙,沒啥起死迴生的本事,但比神仙我也隻差了一線,這樣,你若是願意,我有辦法把你半口氣變成一口氣,保你暫時不死,你可願意?”


    “我再問你一遍,你可願意?”


    “喂,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


    一線崖上,一名白發蒼蒼的老頭,顫顫巍巍地解開李常春那身被血水雨水打濕黏在身上的長衫,又伸手往腰帶上摸去,不知想到了什麽,悻悻地罷了手,從自己寬鬆的褲襠裏掏出一把銀針,往後者身上紮去。


    一邊紮一邊笑。


    一時間天雷滾滾……


    ……


    良田縣在滄州以北,縣裏良田千畝,因此得名,此時初夏未到,舉目望去,稻田茵茵,微風拂過,碧波蕩漾。


    一隻毛驢拉著一輛木板車,木板上擺著一幅破破舊舊的棺材,一個穿著破舊坎肩褲襠鬆鬆垮垮的白發老頭牽著毛驢,走在兩側稻田之間的寬道上,嘴裏碎碎念叨:


    “氣數盡,拔山兮,奪天機,一隻手嘿,你小子命不好,氣數盡了,卻又遇上了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不過你現在還是隻有一口氣,不過如果你不是一口氣吊著,我也不會救你,一身經脈亂的跟線團似的,心脈又被一劍貫穿,你小子年紀輕輕,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啊,不過正好,老夫走遍大江南北,尋遍無數古怪功法,你這樣的狀態換成之前,我頂多幫你挖個坑,現在嘛……想必你服了什麽霸道至極的靈藥,否則早咽氣咯”


    “能不能成,還是看你自己。”


    老頭碎碎念叨著,稻田裏,一個莊稼漢子抬頭看了看那神神叨叨的老人,啐了一口,大清早就見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忒晦氣。


    一個白發老頭,一頭毛驢黑棺,來到良田縣十裏外的一座破廟,廟不大,破舊不堪,就連供奉的佛像都沒了頭,雖然南詔國主推崇佛道二教,但總有一些小廟沒甚香火,漸漸也沒了道人和尚打理,小廟自然越來越沒落。


    白發老頭單手從木板車上提著與體型極不相符的黑棺,隨手拋在了破廟裏,揚起了一層灰塵漣漪。


    掀開黑棺,看著那那雙目空洞的少年郎,白發老頭嘿嘿一笑,解開那少年衣衫,一雙手如金魚過溪,來迴遊弋,慘白的皮膚上蕩起一圈圈波紋。


    老頭倒不是對這半死不活的少年存了啥非分之想,而是試圖打入自身氣機再牽引出一條軌跡,希望這封閉心門,肉體將死未死的少年,能在黑暗中抓住這條軌跡,牽引這一絲氣機,按老頭畫下的脈絡路線遊弋,方有一絲生機。


    老頭感受著自己打入的那一絲氣機緩緩流逝,倒也不氣餒。


    老頭毛驢棺材板,離開破廟,除了廟內爬滿蛛網的無頭佛像,無人知曉這來去匆匆的旅人。


    ……


    梁家劍府。


    演武坪上,總共二百餘名弟子站在場中,玄字境弟子在前,總共五十餘人,黃字境弟子在後,總計一百五十餘名。


    當代劍主梁天支高坐大殿門口,身旁是執法長老雷若疾,授業長老梁天承,以及最近剛遊曆歸來的劍主幼妹梁止嵐,如今年芳三十有餘的劍主幼妹尚未婚配,長兄如父的梁天支如何不擔心呢,因此當梁天支視線朝自己這位幼妹投去時,梁止嵐轉身迴瞪,絲毫不把自己這位師兄放在眼裏。


    梁天支有些無奈,當年其親自與魔頭肖雄戰於鏡子湖畔,雖然成功誅殺肖雄,可也落下了病根,其父死後,梁天支不負眾望,修為一日千裏,果然是世事不平最能錘煉人,最終成為梁家劍府新任劍主。父親辭世,哥哥繼任劍主,梁止嵐性子越發乖張起來,特別是前幾年,兄妹二人唯一的寡母病逝,梁天支越發管不住這個幼妹了。


    梁止嵐笑著說道:


    “幾位哥哥,今年兩旗之戰,你們猜誰能獲勝?”


    那邊雷若疾傲然笑道:


    “今年梁海入了玄字一品,就算他黃字境弟子人多,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性子向來溫吞寡言的梁天承溫和說道:


    “也是有機會的,黃字境弟子的武力的確不足,可若是配合有序,還是有可能從師兄師姐們手裏奪下魁旗的”


    三人望向劍主梁天支,見劍主興致並不如何高,都有些悻悻然。


    梁家劍府,為了保證弟子們有足夠的實戰能力,便每兩年舉辦一次“兩旗之戰”便是由黃字境一名弟子身負黃字旗,其餘黃字境弟子拚力保護這名黃字境弟子,所背負旗幟不被對方所奪,而玄字境同樣如此,隻不過曆來的兩旗之戰皆是玄字境勝多輸少,畢竟黃字境弟子雖然人多,可境界過低,又難以配合,不過黃字境的師弟輸給那些玄字境的師兄弟們倒也不算丟人,因對年輕弟子來說每兩年的兩旗之戰,到是個玩鬧的好機會。


    杜青鬆最近真的像變了一個人,練劍永遠衝在最前麵,以前的嬉笑打罵也不見了,畢竟他身邊那個如影隨形的人不見了,大部分弟子對那天發生的事都語焉不詳,隻是向來老實的李常春怎會偷靈藥,又怎會走火入魔墜落懸崖,有人便說那李常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瘋了,為了提升境界偷吃丹藥,結果弄成了走火入魔墜落懸崖的下場。


    比如張勇等人便是嘴碎到毫不遮掩的地步,說那李常春半夜常喊梁玉研的名字雲雲。


    最後杜青鬆以一隻手骨折為代價,讓那四人同樣一人折了一隻。


    從那以後,杜青鬆出現的地方,到是沒人再敢說什麽,隻是背後議論聲是少不了的。


    此時杜青鬆背著黃字旗,被一群黃字境弟子護在中間,冷冷地望向玄字境弟子中同樣背旗的大師兄梁海,大師兄笑容和煦,杜青鬆眼神冰冷。


    梁玉研站在離大師兄梁海不遠的位置,大師兄命其他玄字境弟子散開,無需圍著他,一身白衣,執劍傲立。


    梁玉研望著白衣長劍的大師兄,眼神愈發複雜。


    離梁玉研不遠,有一名玄字境弟子,生的肥頭大耳,一身梁家劍府弟子長衫都快撐不住他的近似臨盆的大肚。


    玄字境弟子月錢較黃字境時有了天壤之別,因此這些玄字境弟子大多穿著自己的衣服,用著名貴的佩劍,需知道的是滄州一帶物價並不便宜,若是不用宗門提供的佩劍與服飾,每月的損耗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並不是所有弟子都像大師兄梁海這般有能力手持名劍身著白衣的,這本身也是實力與財力的彰顯,對大多數武者來說,混跡江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以為仗劍走天涯是一件拉風不得了的事,可你未出師前你走個試試,隨便被人打趴打殘的大有人在,若是你循序漸進去拜師,可以啊,拜師費先交一筆,大多數宗門並沒有梁家劍府這般闊氣,普通弟子不但沒有月錢,甚至每月都要交錢銀給師門。


    而這名弟子便是家境貧寒又幻想青衫仗劍走天涯的那個,他叫司徒逐風,雖然是複姓,可他與滄州士族司徒家沒有半毛錢關係,他父親是個屠戶,不出意外的話,他司徒逐風也將繼承那把被父親學著江湖高手起了綽號的殺豬刀“劈豬”,做起屠豬宰羊的勾當,可司徒逐風卻有一顆行俠仗義,闖蕩江湖的決心,可決心歸決心,現實是現實,一介屠夫哪有錢送他去拜師學藝。


    可萬事皆有定數,比如你今天原本要吃饅頭,你家老娘硬給你做了碗餛飩麵,便是定數。


    因此當梁家劍府梁天承經過他們小鎮,恰恰在人群中看了司徒逐風一眼,又正好覺得這孩子根骨似乎不錯。


    在收了孩子屠夫父親一大包煙熏肉後,便將孩子帶迴劍府,認了這個徒弟。


    不過司徒逐風的確沒有令人失望,年紀輕輕便已入了玄字境,總算沒給師傅丟人,可要說完全不丟人呢,到也不是,司徒逐風體型肥碩,腰間挎著把劍,好好一把長劍,硬是有一種助紂為虐的感覺,再加上一張麻子臉,招風耳,更像邪門歪道的魔教中人了。


    不過司徒逐風仗劍走天涯的初心並沒有變,隻是多了一點小心思,要是我能得到師妹多好啊,司徒逐風看著梁玉研的背影想到,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以至於三個黃字境弟子向他揮劍他都沒注意到,任由三把訓練用未開鋒的鈍劍劈在自己身上。


    肚子上的兩劍劈的肉浪不斷翻騰,隻有朝臉上來的那一劍被他一手握住。


    “奶奶的,打人不打臉懂不懂。“


    司徒逐風也不拔劍,一手拎起一個師弟,直接往遠處一丟,剩下一個被他兩手環腰抱在懷裏,勒的那年輕弟子直翻白眼。


    司徒逐風則繼續抬頭瞄著小師妹腰肢,不停咽著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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