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凡世界上的事,就像肉體的情欲,眼目的情欲,並今生的驕傲,都不是從父來的,乃是從世界來的。——《約翰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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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的時候,總是喜歡那種借酒澆愁的情緒,那樣的落拓和不羈,似乎就像是江湖快意的恩仇,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簡單而直接。


    但是隻有經過宿醉的人,或許才會明白,一切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幻象啊,甚至比不得黃粱美夢的寓意,醒來以後隻有頭疼欲裂的麻木,可是傷痛依然。


    簡薇何嚐不知道,但是,卻像是著魔一般,停不下手上的酒杯。


    完顏亮看著她,欲言又止,知道自己多說無益,索性站了起來,執著那壺調的酒,踱步到了窗邊,冷眼看著四下的夜景和星空,即使在瓦肆酒樓這樣的地方,那火光也是斷斷續續,成不得一片氣候。


    北國風光,如何記得上南國奢靡。


    他曾經有一次到過北宋的汴京,那時候已經被戰火不斷蕩滌的汴京已經顯得殘敗落魄,但是在完顏亮眼裏,無不一一浮現它們昔日的宏偉瑰麗,那些隻要稍稍憑眼睛就可以看到的繁華,是何等的誘人。他猛的灌了口酒。


    父親的警告和叮囑似乎猶在耳畔,但是,真的可以就此放手嗎?


    開弓沒有迴頭箭。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壺一空,他搖搖酒壺,笑了笑迴身過來,桌上已經是杯盞狼藉,女子伏在桌上,手裏的酒壺已空,她趴在那裏,長長的頭發服帖的散落在肩膀,有一種燈火以外的美麗。


    完顏亮走過去坐下來:“你還好吧。”


    他小心翼翼的戳了下似乎已經睡著的女子。


    小二走了過來,拎著一大壺茶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瓶,又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男子,歎服的說:“小店自釀的五步醉竟也喝完了,這位公子真是好酒量。”


    “五步醉?”他瞪了一眼那個小二,“你怎麽糊塗的拿這樣的酒來。”


    說罷,看了一眼還傻在那裏的小二:“還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準備馬車。”


    小二應了一聲忙跑了出去。


    馬車自然比不得王府的穩當華麗,吱吱呀呀的在青石板上移動著,簡薇晃了幾晃,似乎就要吐出來,完顏亮本能的想扔開她,又猶豫了一下,還是讓她躺在自己腿上,吩咐馬夫:“慢些,再慢些。”


    他一麵小心翼翼的提防則簡薇,一麵看著外麵,膝上的女子已經陷入沉睡,迷迷糊糊的嘟噥了兩句話,他側耳再去聽,話語在馬車輪聲中不再真切。


    車走的很慢,過了很久才到了別院,他抱著簡薇下車,那個馬夫疑惑的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她的頭發隨著風的擺動纏繞的飄舞,各色酒味在夜風中淡去了,但是混著夜中不知名的花香,倒是有些醉人,他低聲自語:“難道是那些夜來香開了?”


    懷中的人恩了一聲,似乎在迴答他的提問。


    他淺淺的笑了一下,一路直入內室。


    早有管事的丫鬟入夜便點了燭火和熏香。


    他將簡薇輕輕放下,在溫暖的燭火中仔細端詳她的模樣,這樣倔強的女子,卻有一張如此溫柔的臉,輕易的容易騙開敵人的偽裝。


    “你到底是誰?從哪裏來的?”他低聲詢問。


    明知道沉睡的女子聽不見,他緩緩講著自己的心聲,那些不曾為任何人所聽過的,埋在心底深處的語言:“很小的時候,我就有一個願望,那個時候,看到母親因為身份的低微一再對嫡母忍讓,而父親,心心念念都是為了國家社稷,他即使也是長子,但是不是嫡出,便矮了短短一截,無論什麽時候,在那個位置上,他們都不曾考慮過他,可是,我們都是太祖的子孫,為什麽沒有資格呢?”


    女子皺著眉頭嘟囔著。


    “很多時候,很奇怪,那些能給你造成傷害的,總是你身邊最親的人,而陌生人,卻從來不吝嗇自己的微笑。那個時候我不明白,後來慢慢長大,終於明白,他們是在恐懼,恐懼弱者的強大,來爭取本來就應該屬於他的東西。”


    “我這一生,有三個願望,國家大事,所有的政令出處皆來自我的允諾;第二,帥師伐遠,執其君長問罪於前,;第三,擁有你這樣的美麗女子作為我的妻子。”


    他說完這句話,沉睡中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安,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的表情變得溫柔起來,眸色深邃,伸手撫上她的臉。


    不知道哪裏吹來的一陣風,恍恍惚惚的紗帳被吹了起來,燭火明滅了幾下,有兩支滅掉了,室內的光亮越發黯淡。室內香料是上好的安神香,燃燒起來有些清淡的木香,像是椴樹的味道。薄薄的錦被上麵繡著一隻利爪猛虎,正在薔薇叢中漫步,老虎的臉被褶皺起來,變得有些笑眯眯的模樣。花香似乎從那栩栩如生的刺繡中撲麵而來,完顏亮竟然有些不能自持。


    他低聲喚她的名字:“薇薇。”女子仍然沉浸在某個夢裏無法醒來。


    蠟燭的燭淚燒了一個長道,順著壁柱堆積起來,像是一個奇怪的笑臉。衣衫無聲委地,星月被夜風藏進了雲層,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完顏亮便醒了,他向來睡覺很淺,但是像這樣早醒來卻是很意外的。像是配合他的預感,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公子。”是高懷貞的聲音。


    高懷貞一向謹慎,斷斷不會在這樣的時候跑到他的屋子裏來。


    他心裏一驚,猛的坐起來,隻胡亂披了外套就出了門。


    “怎麽迴事?”他問道。


    高懷貞滿臉是汗:“王爺似乎知道了什麽,昨夜一宿未睡,今天早上正要召見張大人的時候突然暈厥過去了。”


    “張大人?”完顏亮臉色微微一變,“大理寺的張大人?”


    “他現在被任命為京兆尹,監管詔獄。”高懷貞擦了一把臉上的汗。


    “走。”他果斷的說,將腰帶在腰上一束,大步向前。


    高懷貞跟在他身後,在這個時候,他沒有抑製住自己的好奇心,迴頭看了屋裏一眼,隻看到一頭烏黑的長發,他心裏一顫,不敢多看,緊緊跟著完顏亮向外走去。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已經是五年過去了。


    簡薇躺在大草原上發呆,藍藍的天像是一塊碩大的藍寶石,她嘴裏咬著一根草,任憑湖風四下把自己包圍。


    似乎真的遠離了喧囂了。


    可是內心並沒有得到真正的平靜。


    她想起那些陸陸續續聽到的傳聞,似乎隻有這些事情的發生,才可以證明時間並沒有白白流失,宋國在大勝之後用十二道金牌召迴了風頭正聲的嶽飛,然後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將這個將軍殺死在風波亭。


    莫須有,就是,有可能有,有可能沒有。


    寧可錯殺一萬,不會放過一千,這樣的話竟然被如此明目張膽的拿出來,曆史的悲哀,帝王的恥辱。


    在所有的茶樓酒肆,都在說著那場和議和荒唐的笑話。


    南宋稱弟,以金國為兄,達成和議,每年朝貢,高宗的母親韋氏得以迴國,與她一起的還有早已死去的徽宗的梓官以及柔福帝姬的梓官。


    她每每聽到這裏,心裏就會想起南宋朝廷裏麵的那個柔福帝姬。有一個公主,當年萬裏跋涉,曆盡艱辛,迴到自己的國家,被皇帝哥哥承認,招了駙馬,得到了告慰,然後再十多年後的一天,這個朝廷的太後以議和為代價迴來了,直接否定了這個公主的真實性,褫奪了她的一切,並且處死在菜市。


    但是,當年參與分辨的都是宮裏得力的宮女和太監,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怎麽會怎麽敢隨便的將一個毫無背景的女子視作帝姬,而同樣的傳聞,柔福帝姬和韋氏在金國同為蓋天大王所得,共事一夫,而韋氏在金國過的是何等慘烈的生活,她自然是見證者,更重要的是,她也是受害者,那麽迴到南宋的究竟是真帝姬還是假帝姬呢。


    這個疑問恐怕可能隻有韋氏心裏才清楚。


    曆史沒有直接明了的告訴真相,但是有的真相並不需要直接寫出,曆史有它自己呈現的方式。


    對於真假帝姬的故事民間各有流傳,簡薇固執的相信一種。


    她相信那個曆盡艱辛迴到南宋的女子並不是真正的柔福帝姬,那一場迴歸隻是一個騙局。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安撫自己,她實在無法接受,一個女俘曆盡艱難迴到自己的國家,在榮華了十多年後,被剝奪了所有,斬首於菜市,死在了自己親人手上。


    韋氏迴國時,金人按照禮節,讓她和欽宗趙桓見了一麵,趙桓跪在韋氏麵前,請求她轉告自己的弟弟,將自己贖迴去,迴到南宋不敢妄求任何東西,隻要能夠做個道士即可。


    韋氏是如何迴答的不得而知,她的好姐妹喬妃也同樣跪在她的麵前,他們的哀求或許並沒有打動這顆飽受傷害的女子的心。


    韋氏沒有帶任何人迴去,除了梓官裏麵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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