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有千千結,公子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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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晚不知道走了多久,簡薇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到醒來已經到了一座驛站,完顏亮將馬交給驛站仆從,帶了她進屋。


    簡薇不自覺地警惕起來,他看著她狐狸一樣審視的目光,覺得甚是可愛,不由說道:“放心,我現在累的很,沒有心思。”


    簡薇悄悄鬆口氣,他像是見不得她那輕鬆自在的樣子,馬上又說:“就是我想怎麽樣,你能怎麽樣。”


    她看他有些皮賴的神色,完全沒有初見的冷漠模樣,眼角含著促狹的笑意,忍不住學了他的樣子迴嘴:“那我想怎麽樣,你能怎麽樣。”


    他眼角的笑意消失了,眸子顏色變得深沉,潔白的氈帽在燭火中明滅不定,她心裏後悔不迭,何苦又去招惹這個家夥。


    他上前一步,才要說什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隻聽到驛站仆從那恭敬的迎接聲:“幾位大人裏麵請,不知幾位大人用過膳了嗎。”


    門被推開,隻看完顏雍帶著一堆人大大咧咧的走進來,他隨意打著招唿:“亮兄,你跑的還真快,我可是緊趕慢趕才沒有掉隊。”


    再一轉頭,看了看簡薇:“趙姑娘也在呢。”他們都隻當她是趙芸,她不知道如何解釋,也懶得多說。


    他這一稱唿,完全變了味道。


    簡薇偏頭衝他笑了一下算作迴答。


    她這算是第一次認真看清完顏雍,他眉目清朗,從容華貴,星眸劍眉,難得滿麵親和之態,卻又顯得沉靜明達,完全不似完顏亮的那傲慢多疑的性格,當下,便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完顏雍略一點頭算作迴應,坐下來絮絮幾句閑話,這才說道:“自三月間,聖上命百官詳定儀製,恰宋國建炎夫人逝於五國城。元帥擔心將軍人手不夠,特命我前來協助將軍辦理此事。”


    他一本正經的說完這些官腔,便直了身子,等著完顏亮迴答。


    完顏亮道:“有勞。”


    三人一起沉默,等驛站仆役上了炒米,煎餅,肉盤予等飯食。


    簡薇看著這些東西皺了皺眉頭,又安慰自己,雖然看著粗獷,倒真是原生態,沒有一點添加劑,十足的安全綠色。


    草草吃完,完顏雍喚了驛卒來安排房間,完顏亮看了看他,竟也沒有多說什麽,三人便各自隨仆從去休息。


    當夜簡薇獨居驛站一處偏房,她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雖想逃跑,但是那完顏亮親自在前後院安置了人馬,她沒有必然的把握,不敢輕舉妄動,最後索性披衣走出屋外,月已西斜,門旁種了一棵丁香樹,隻聞著那香氣酣甜醉人,心裏似乎也不再那麽迷亂。


    忽聽得背後有聲響,卻是完顏雍執著一壺酒,立在那墨色的柱子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竟靠的一盆花倒了地。他長身玉立,雖是夜裏,卻如陽光下一樣讓人不可逼視,見簡薇迴頭,他笑著說:“雖說眼下是春天,但夜裏也怪涼的,你要是生了病,迴頭元帥準得問我。”


    他這話說得直白。簡薇看了他一眼,說:“那又不是問我。”


    他笑了一下:“原來你真是故意的。”


    被他這麽一說,簡薇心裏有點不自在,她本能的想解釋:“不過是一個弱女子想保全自己罷了。”


    完顏雍喝了一口酒,道:“那你真是選錯了人。”


    簡薇想起之前完顏亮說的,心下黯然,不再說話。兩人一下都沉默,隻一起看那丁香枝葉扶疏間落下的點點月光,簡薇伸出手去,手上的翡翠玉鐲波光流轉。


    完顏雍又想起什麽似地補充說:“元帥說此去五國城,也算是給你個恩典,去見見自己的親人。”


    他絮絮的講起五國城的近況,像一個最稱職的導遊。簡薇怔怔的看他,一時竟出了神,他的目光溫和,眸子在漆黑的夜裏閃亮著。


    他頭戴翻毛白狐皮帽,身穿窄袖胡服,領、袖等處還露出一寸長短的皮毛,甚是精致。腰間佩帶著未取下的箭囊,下穿套褲革靴,還是剛到驛站的騎裝打扮,但毫無刀霜之感,反而讓覺得溫和親切。她不自覺的想起完顏亮,他們有著同一種血液,他們卻是如此不同。


    她盯的久了,完顏雍忽然一笑。恍若清風扶柳,旭日探花。


    簡薇一時心神恍惚,忙收迴目光,隻扯了別的,倆人從花草說起,漫無邊際,最後說起南宋高宗皇後邢秉懿之事,簡薇感歎道:“當年,我們剛剛北遷至此,曹勳逃迴南方,臨行之前,邢秉懿給了他一隻金耳環,請他轉交給高宗,說道,希望自己能像這隻耳環一樣,與他早日相見。等了十二年,等到油盡燈枯,不過一場舊夢罷了。”


    她觸動心境,歎氣道:“自上京至臨安,隔著茫茫五省,長江黃河,沙漠沼澤,萬裏山巒。南逃,對她們來說,不過是場噩夢吧。”


    完顏雍又飲一口,說:“向來人說,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簡薇看過去,說:“戰爭也就是帝王的娛樂,可是殃及的卻是無辜的百姓。”


    完顏雍迎視她的目光,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女,但是那從容悲憫的神色,讓他想起了遼陽薩哈連烏拉江畔青燈古佛下的母親。


    他十二歲父親去世,由母親李氏教養長大,李氏性格溫柔堅韌,聰慧善良,極有主見,為了不遵從金國兄終弟及的習俗另嫁他人,等他入了軍營,便到了寺廟出家。


    他自幼精於騎射,國人推為第一,隻母親每每提點,切勿驕矜自傲,他總是記得母親看他是那驕傲又落寞的神情,必定是想起了父親吧。


    待到十六歲後,他便在梁王金兀術手下為將,見母親次數便更少了。隻有母親的神態依然刻在心底,從容不迫、仁慈敏慧。


    他不自禁的說:“由來如此。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兇年。”


    說罷,不由又灌了口酒,一股辣勁湧過喉嚨,他覺得全身一暖,轉過頭,按捺心下的不明情緒,說:“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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