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陰錯陽差拖延至今,展見星像模像樣地仍舊做個小子,還如在南邊時一般,找了個束修低廉的私塾去上。


    對於母親說的「說親」一詞,展見星毫不動容,她出了一會神,倒是低聲道:「娘,我想讀書。」


    徐氏不解:「你不正上著學堂?」


    展見星搖了搖頭:「不單單是去學堂那種讀書。」她頓了一頓,「我想去考科舉,要是有個功名,就不會這樣容易被人欺負了。」


    徐氏吃驚,又忍不住失笑:「你——唉,你怎麽好去考呢。」


    展見星在黑暗裏歎了口氣,是啊,她怎麽好去考呢。


    異想天開而已。


    徐氏雖覺好笑,但笑過之後,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展見星的想法。


    寡母幼子,天生便似在臉上寫了「好欺負」三個字,打從展父去後,她們不知吃過多少苦頭,好容易逃離了貪婪親族的糾纏,如今又一頭撞進了蠻橫的貴人手裏。


    噩運在頭上織了一張網,輕飄卻綿密,怎麽都逃不脫。


    徐氏臉上短暫的笑意消失了,過了一會,她摸了摸展見星的頭發,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地說道:「別多想了,等過了這一劫,我們遠遠地避開就好了,那些都是天上的貴人,想來也犯不著總和我們這樣的人計較。」


    展見星聽出母親話裏的無力,她沒有反駁,隻是低低地應了個「嗯」字。


    日子再差,命還在,就得熬下去。徐氏在黑暗裏摸索著把牢房裏的稻草及一床破被湊合鋪好,招唿展見星睡下。


    展見星聽話過去挨著母親躺好,但合眼沒多久,又忍不住睜開了。


    她睡不著。


    不想吵到母親,她沒有說話,隻是定定望著黑暗中的一點,琢磨著自己的心思。


    ……


    功名路是妄想沒錯。


    可是這個念頭一經點燃,好像,就熄滅不了了。


    ……


    數百裏之外的京城。


    打從先帝耗費數不盡的人力物力,將都城從南遷到北之後,大同這座本來的邊鎮距離京城就甚近了,代王不幸猝死的消息,在隔日的早晨便遞進了通政司裏,流轉之後,出現在了皇帝的禦案上。


    宗室的生老病死本來隻歸宗人府管,可以不必拿到朝堂上討論,但代王死成了一樁案子,大同知府還接了手,那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官長便也可以插言一二了。


    代王的死,對於代王府來說是塌了半邊天,但對於朝廷之上的朱衣公卿來說,就四個字:死就死了。


    說句更冷酷的話:死了還好呢。


    這麽個於國於民沒有一點貢獻,畢生以刷新惡棍下限為己任的人,實在很難激起大臣們的同情心。


    非得要說有什麽情緒,大臣們隻是略覺開了眼界。


    好賴總是一個王爺,怎麽能死成這樣呢。


    哪怕是玩女人玩薨了,也比被饅頭噎死符合親王的身份罷——順帶一提,代王長子就是這個死法,十二年前就荒淫無度把自己搞死了,現在代王諸子孫中年紀最長的,正是在大同縣衙大逞威風的朱遜爍。


    登基才將三月的皇帝體豐,他龐大的身軀坐在禦座上,滿臉肉擠著,憂愁地歎了口氣:「代王叔真是——」


    下立的臣子們忙紛紛勸他節哀。


    要說哀傷,皇帝也沒多少,他雖然顧念親戚情分,但要說這情分有多厚重,那不至於,更多的是覺得顏麵蠻無光的。


    他才把代王赦出來,代王飛快就給了他這麽一耳光。


    親王之尊,領著兒子孫子搶庶民家的饅頭,轉眼自食其果把自己噎死了,簡直活的現世報。


    這樣也罷了,子孫不甘心,還要汙蔑庶民下毒,咆哮公堂,用夾棍刑逼一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真是不把老朱家的臉丟光不算完。


    「皇上,依臣看,大同羅知府斷案甚公,此案中的確不存在下毒的可能。」大理寺卿拱手說道。


    刑部周尚書和都察院陳總憲也簡單附和了一下,實在沒什麽可辯的,案情太明白了,周尚書隻補充了一句:「展家小兒當堂之舉,已足可證自家清白,代王爺薨逝雖然令人惋惜,卻也無可如何了。」


    周尚書不說這個話還好,一說,皇帝低頭看了一眼羅知府的奏章,牙根都有點發疼——別人家的孩子便有這等急智,代王家的,十來歲了一個大字不識,看他公堂之上的迴話,羅海成問他口供,居然隻會說不知道,搞不好心智都有點問題!


    這麽一窩親戚,沒一個給他長臉的,個頂個丟人。


    皇帝想著,皺眉開口問:「這個朱成鈞是怎麽迴事?羅海成的奏本上說,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


    現領著宗人令職位的是鎮國公,他正在場,上前迴話:「皇上,老臣沒記錯的話,他應當是已故代王世子幼子,行九,還未出生的時候,代王世子就病逝了。可能是因此——咳,失人教導。」


    病逝是好聽的說法,那位先代王世子,實際是馬上風直接死在了寵妾的肚皮上,朱成鈞因此變成了遺腹子。


    因有這點特殊情由在,皇帝漸漸也想起這迴事了,不過朱成鈞在案件中牽涉不多,皇帝暫把他放去一邊,與大臣們商議起代王案的處置來。


    君臣的意見基本差不多,既然下毒說完全不能成立,那代王就是自作自受,被告徐氏母子自然無罪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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