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孺子不可教


    杭州,西起秦望山,沿錢塘江至江幹,瀕西湖到寶石山,形似腰鼓,轄錢塘、仁和、餘杭、臨安、於潛、昌化、富陽、新登、鹽官九縣,居民達20餘萬戶,近兩百萬人,其中城市人口就是五六十萬人,是江南人數最多的州郡之一。


    作為兩逝路路治所在,杭州城經濟十分繁華,平日裏人流可謂是川流不息,坊市間南來北往的商賈雲集,就連一些偏僻的小巷也是熙熙攘攘,極是熱鬧,然而就在今日,諾大的州城街道,除了偶有幾個神色匆匆的百姓疾步路過外,卻沒見什麽行人。


    這讓在街道兩旁的東主掌櫃十分不解,就算今日是中元節,大家都忙著祭祖渡魂,但也不用這麽匆忙吧,火急火燎的,好像後麵有人追趕似的。


    過了片刻,有個掌櫃們突然感覺有些不對,今日固然是中元節,按理來說除了那些販賣燭蠟冥紙的商店,經營其他生意的鋪麵確實不怎麽樣,但也不至於這麽冷清吧,況且剛才還滿街的人呢,怎麽轉眼間就消失得不見蹤影了。


    意識到不對,這個掌櫃走出店鋪,想探查下原因,發現有個步履匆忙,身背布袋的年輕人打自己麵前經過,連忙拱手迎上前攔阻。


    年輕顯然十分急切,專心埋頭走路,忽然發現前麵有人擋著,腳步也不停涉,身體自然傾側,打算繞過而行。


    “這位小兄弟稍慢。”掌櫃無奈,隻好伸手攔截,笑容可掬,語氣溫和,帶著一縷歉意說道:“可否留步?”


    年輕人見到有人攔路,愕然抬頭,心情雖急,不過他的性子也不算急躁,腳步停了下來,眼睛閃過一絲焦急,口中說道:“有什麽事情?”


    掌櫃拱手行禮,客氣詢問道:“我見小兄弟神色匆匆,卻不知準備忙於何事?”


    “怎麽,難道你沒有聽說嗎?”見到掌櫃迷惑搖頭,也不等他再問,年輕人好心提醒起來:“糧價漲了,每鬥要百八十文,聽說去遲了,會漲到八百文呢。”


    “早知道,前幾日就應該。”搖頭悔歎片刻,年輕人也不理會掌櫃,徑直朝城東米行所在地疾步而去。


    “八百文?無稽之談。”那個掌櫃顯然不信,莫明其妙的返迴店鋪,還想著這個謠言是怎麽傳播出來的,卻見自己店內一個剛剛有事請假迴家的夥計風風火火的跑了迴來。


    “掌櫃的。”夥計上氣不接下氣,艱難咽喉道:“小有事,請。”


    喘息不定,好像隨時要抽風斷氣似的,半天沒出說出什麽事來,掌櫃在旁看著也替他著急,連忙說道:“有事慢慢說,不要急。”


    深深唿吸吐氣之後,夥計才感覺舒服一些,想起正事,趕忙小心翼翼的說道:“掌櫃的,能不能,先借小的點錢。”


    “小三啊,前些日子不是剛支了工錢給你嗎?而且聽你說要迴鄉探親,我還特意預了你半月俸薪,怎麽。”借錢?掌櫃額頭下意識的皺了起來,語重心長道:“小三,聽我一言,不要總去斯混,你還年輕,應該存些積蓄,以後娶個媳婦,成家生子才是,相當年。”


    掌櫃的也有些上了年紀,這個年齡階段的人都有些喜歡說教,當他迴憶自己如何從一個小夥計成為如今的大掌櫃時,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已經心平氣和的夥計幾欲插嘴,卻找不到空隙,隻能在旁鬱悶的點頭聽訓,好不容易等到掌櫃換氣的刹那間,夥計連忙說道:“掌櫃的,你誤會我了,你給我的錢都在這,沒有亂花。”說著從懷裏掏出錢袋,扯開袋口亮給掌櫃過目。


    看著眼前成串的銅錢,掌櫃確信夥計沒有欺騙自己,不由迷惑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向我借?”


    害怕掌櫃再胡亂猜測,夥計急切道:“掌櫃的,您有所不知,今年小的家中收成不好,家裏來信說都快要斷糧了,托小的買些迴去,所以才向您告個假,剛到坊市米鋪,還未來得及買糧,卻不想糧價突然暴漲,小的錢銀不足,隻好迴來了。”


    “難道是真的?”掌櫃喃喃自語:“八百文一鬥。”


    “八百文!”夥計一聽,連連搖頭,“掌櫃的,你哪聽來的消息,或許是聽差了,一鬥是一百八十文而已。”百八十文的價格已經讓人望而生畏,要不是逢此時刻,恐怕沒有人會願意買,如果真是八百文高價,那簡直是不想讓人活了。


    “怎麽迴事?昨日才是九十三文的,怎麽一夜之間就漲了一倍。”想來夥計應該沒有這個膽量欺瞞自己,這事絕對沒有假,掌櫃頓時驚歎起來,怪不得街麵上少了許多人,原來是跑去買糧了。


    “小的也不清楚。”夥計搖了搖頭,聽聞糧價飛漲,米鋪擠滿了人群,他也沒想過要打聽清楚,直接就跑了迴來。


    感歎了下,掌櫃似乎想到什麽,懷疑問道:“小三,你是在什麽地方買糧的?”也不怪掌櫃多個心眼,主要是現在城中奸商眾多,趁著幹旱缺糧的機會,大肆提價,所以掌櫃的自然以為夥計誤進了奸商商鋪,被人當成凱子來宰。


    “城東官鋪。”夥計顯然也明白掌櫃言下之意,連忙拍胸以示清白道:“掌櫃的若是不信,可與小的前去,隻不過現在那裏可是擠滿了人,燥悶得緊,可能會讓您受點累。”


    “嗯,瞧這情形,店裏也沒什生意,去看看也好。”忖思了片刻,掌櫃緩緩點頭,要知道自家店鋪經營的是糕餅生意,與米糧息息相關,市麵上的糧價漲了,成本自然有所提高,雖然庫裏還有存儲,但誰知道旱災什麽過去,糧價什麽時候平穩迴來,秋收無望,荒景之季,還要過冬,不多準備些米糧,這心裏怎麽能安穩得下。


    人同此心,不僅是掌櫃有這個心思而已,此時城東米市可謂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還算寬敞的街道,每個角落都有人頭在攢動,少說也有好幾萬,人與人之間連一絲空隙都沒有,緊緊的貼在一起,這場麵用摩肩接踵都不足以形容,或者也隻有後世的春運高峰期才可與之相比了。


    還好因為前幾日來買糧的百姓過多,也偶爾發生過幾場小事故,官府為了確保安全,早就安排有兵丁與衙役來維持秩序,而範仲淹在宣布米糧漲價時也考慮到這點,不僅加派人手過來,還多設立了幾個販糧點,雙管文下,才不至於鬧出亂子來。


    既然是米市,當然不僅隻有幾家官鋪而已,整個城東少說也有好幾十家米鋪,而眾人所在的街道是東城最繁華的,米店也有十來家,其中開門做生意的也有七八間,不過相對官鋪而言,這些店鋪的米糧要價太高,多出幾十文。


    哪怕隻多出區區幾文,在官鋪米糧沒有耗盡之前,生性節儉、精打細算過日的普通百姓寧願累些,也不會上門購買的,所以相對而言,那幾家糧鋪店內就顯得過於冷清,而店外卻排起幾條長龍。


    長龍連綿不絕,源源不斷,站在高樓之上,極目運眺,依然看不到盡頭,某人不由生心感慨,歎聲說道:“如果有一半人來幫襯我們的生意,那大夥下半生就不用愁了。”


    “哈哈,古兄不用著急,再過幾日定然會如願以償的。”


    “說的也是,看這情形,官庫米糧定然撐不了多久,到時候。”說到興奮處,得意的笑聲溢滿高樓,親眼看見官鋪漲價,眾人再也沒有懷疑,如果不是為了在人前保持風度,恐怕早已手舞足蹈起來了。


    “章兄,事已至此,我們也該開門做生意了吧。”眼前熱鬧的景象,讓不少人心中躁動不已。


    “還是那句話,不急於一時。”章東主顯得很淡定,微笑說道:“米糧才剛剛漲價而已,還沒到火候。”


    “章東主言之在理,魚兒才咬餌,還沒鉤住,不穩,如何能釣得大魚啊。”


    大家都不笨,仔細一想就明白過來,糧價剛漲,百姓還沒有緩過神來,出於節儉成自然的習慣,寧願排隊等候,也不願多花冤枉錢,可是當過了段時間之後,心情就變得煩躁不安,特別是排在後麵的人,等待過久,耐性一點點被消磨,到了最後,肯定有人受不了,願意多花錢購糧而歸,以擺脫這種心態。


    見到眾人無聲微笑,以為是在嘲諷自己,某人訕笑辯解道:“讓大夥見笑了,小弟隻是怕夜長夢多而已,畢竟那範也不好相與之輩,誰知道他會突然整出什麽花樣來。”


    “兄長盡管放心,魚兒已然在池中,難道還能遊出去,變成過江龍不成。”一語雙關,眾人會意,哄然而笑。


    “不然,洪兄擔心的也有道理。”章東主笑了笑,輕聲說道:“不過確實不用擔憂,剛才在下已經尋人打聽清楚,他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嗯,我也收到風聲,這幾日他時埋首於案卷之中,除了偶爾接見下職官員,過問賑災情況外,再無其他動作,還在等朝廷撥糧的批複,顯然是無計可施了。”


    這些人在杭州城中經營已久,官衙之中自然有內線,雖不敢說對範仲淹的私穩了如指掌,但要想知道他平日裏的一舉一動,卻也是件簡單的事情。


    “終究是老了,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困守於城,想有所作為,難。”有人斷然說道,語氣之中似乎有一絲惆悵、感歎?


    眾人暗暗點頭,深以為然,按照範仲淹以前的性子,赴任這麽久,新官上任那三把火早就已經燒完了,而如今卻平平淡淡,一點動靜也沒有,想來是年邁氣衰,經不起貶謫之痛,就此消沉了吧。


    或者有人會覺得奇怪,既然他們明白朝廷遲早會撥糧賑災,那為什麽還表現得如此淡定從容,好像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而事實的確就是這樣,都說是撥糧賑災,那糧食當然是用在賑災上麵,誰人敢買賣。


    況且宋朝疆域那麽大,不僅是杭州,每個地方都有可能發生難以預料的天災**,根本不可能存在天下太平大治的時候,為了應對這些發生或即將發生的災難,朝廷固然是建造不少太平倉、廣惠倉之類倉庫存儲糧食以備不時之需,但也不可能僅隻為一個州縣的災難而傾全國之力賑濟,就算是撥糧,肯定也是有限度的。


    當災難發生時,地方上報請示,朝廷最常用的作法就是,根據地方受災情況,及人口多少,綜合考量,隻撥給夠能基本維持百姓生命的數額,隻會少不會多,所以就算朝廷的賑濟糧運到,也影響不了糧價。


    想到當年範仲淹豪氣淩然、揮斥方遒的風采,眾人固然對他的所作所為恨得咬牙切齒,心底深處卻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敬佩,而如今,心中暗歎了下,突然沒了說話的興致,氣氛顯得有點兒沉靜。


    就在這時,樓遞突然響起輕快而小心的腳步聲,過了片刻,隻見一個青衣小斯走了進來,朝眾人行禮,輕步走到章東主跟前,從懷裏取出一個信封,微躬呈上。


    接過信封,章東主揮手讓小斯退下,也沒有避諱,直接取出信件觀看起來,而其他人也很識趣,目光移到他處,饒有興趣的欣賞樓內的擺設裝飾。


    “哼”


    一目十行,將信件看完,章東主輕哼了聲,表情變得有些不爽快。


    “卻不知是何事惹得章兄如此動怒啊?”在這關鍵時刻,章東主接到來信,而且還表現出生氣的樣子,不得不讓眾人好奇、關心。


    “還不是楊家那小子。”章東主氣來得快,去得也疾,轉瞬間換了張笑臉,搖頭歎道:“本想看在他父親的份上,送場富貴予他,卻沒想到他如此不識趣,孺子不可教也。”


    眾人一聽,有些了然,當日在酒樓共商大計時,姓楊的青年就表現興致缺缺,勉強留了下來,最後也沒有表態,沒有加入眾人之中,不過在場眾人加起來就占了城中六七米糧生意,姓楊的固然家底豐厚,但與眾人相比,相差甚遠,多他不多,少他也少,也沒人特別的在意,卻不知而今又有何事與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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