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不及一分


    杭州南屏山,橫亙於西湖南岸,山上林木蒼翠,秀石玲瓏,山上有一座永明禪院,位於西湖南岸南屏山慧日峰下,為吳越始建,到如今已有百多年的曆史了,吳越當年有佛國之稱,受其影響,杭州人士比較信佛,而作為城中比較有名氣的永明禪院,自然是香火鼎盛,信徒遊客絡繹不絕。


    受範仲淹的委托,楚質廣發請柬,將杭州城內縉紳大戶巨商請來,在永明禪院前麵的園林中聚會,有意在這個充滿慈悲氣息的地方設宴,激發他們的仁義之心,以達到目的。


    說實話,現在城外是什麽樣的光景,災民遍地,缺錢少糧的,縉紳大戶們誰人不知,接到請柬之後,紛紛猜測這個宴會怕是來者不善啊,該不會是在打什麽主意吧,也不怪他們這樣想,畢竟這種事情以前也有過先例。


    每逢災荒之年,當官衙沒有能力或者裝做沒有錢糧救濟災民的時候,總是到富商大戶家裏借糧,所謂的借,肯定是沒有還的,無緣無故的,誰願意吃這份虧啊,久而久之,也學會推諉起來,而且大戶人家,多多少少與朝廷官員有那麽些關係,除非是背景濃厚,或者楞頭青的官員,不然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如果請柬上署的是楚質的名字,自然沒有人理會,或者借故不來,問題在於,楚質前麵還有個範仲淹,加上官印及私人印章,已經明確表明了態度,富戶巨商自然明白,不能將範仲淹當做普通的貶官州官視之,不是尊敬他的名聲,也不是害怕他的官職權威,而是畏懼其手段。


    當年範仲淹推行新政時,為了撤換地方上不稱職的官員,他派出許多按察使,分赴各地,按察的匯報一到,賊官姓名就從班簿上勾掉,當時的大臣富弼看他一手舉簿、一手執筆,儼若無情的閻羅判官,便從旁勸諭:“你這大筆一勾,可就有一家人要哭!”而當時範仲淹的迴答是:“一家人哭,總該比幾個州縣的人哭好些。”


    深知這典故的巨商富戶,明白在這個災荒時候,千萬別惹怒這位判官閻羅,不然就算朝中有人,也是遠水解不了近火,誰知道這位相公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所以說心中再怎麽不情願,接到請柬之後,眾人還是應邀而來了。


    園林之中,桌席之上已經擺放茶湯糕點、四時瓜果,旁邊還有一幫姿容俏麗的女伎彈琴弄簫,翩翩起舞,隻不過眾人這時哪裏會有欣賞的心情,心中惴惴不安的盤算起來,待會範仲淹若是開口索要錢糧,自己應該怎麽樣應付。


    “楚大人,時辰快到了,怎麽還沒有見範公?”在園林某個角落找到了楚質,沈遼也沒有客氣,直接詢問起來,雖然也知道這個酒宴有什麽樣的目的,但是他絲毫沒有在意。


    如果是其他官員索取,可能還要考慮一下,應該怎麽樣婉拒,要知道空中錢財也不是憑空而來的,豈能隨意贈人,但是換成是範仲淹,天下誰不知範公的人品,沈遼的心思自然而然轉變,錢財不過身外之物,而且還是用來賑災所用,給就給唄。


    “放心,範公肯定會過來的。”楚質隨口應道,眼睛看著西湖景『色』,手中的畫筆也沒有停下,輕柔在平鋪的紙張上勾勒起來,這段日子忙碌之極,都沒有時間練字作畫,前兩日收到何涉的書信,讓其寄一兩幅作品迴汴梁,以考核他的字畫是否有所進步。


    果然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字倒沒有什麽,批示公文經常要用到,畫倒是生疏許多,久不提筆,差點忘記應該怎麽樣勾勒圖形了,隻好在百忙這中抽出些時間練習。


    寫字作畫是件風雅的事情,沈遼也不好再打擾,聞言退了兩步,仔細觀摩起來,立即發現楚質的畫技與眾不同之處,到底迥異在什麽地方,沈遼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隻是覺得這畫非常的『逼』真,但絕對有別於畫匠的刻板呆滯的圖畫,反而充滿。


    “空間立體感。”聽到沈遼的『迷』『惑』,擱筆吐氣的楚質迴答起來,古代的圖畫,大多時候是平麵圖,還不懂得運用技巧畫出透視的立體感覺,明白什麽是空間立體之後,沈遼毫不猶豫的向楚質請教起來。


    “在下隻是略得皮『毛』而已,還在『摸』索之中。”楚質猶豫起來,不是有心藏私,而是害怕誤人子弟,畢竟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的圖畫有些不倫不類的,擔心教給沈遼的是錯誤的技巧,那反而弄巧成拙了,對此沈遼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繼續請教。


    見沈遼這麽執著,楚質考慮了下,也再推辭,拿來幾張白紙,告訴他幾種比較簡單的素描技巧,讓他練熟之後再來找自己。


    試了幾次,發現還真是頗有難度,不易掌握,沈遼的興致來了,立即沉浸於這種新奇的畫法之中,而楚質也在旁不時予以指點,一時之間,兩人都忘記自己身在何處,直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我道為何不見沈二郎的蹤影,原來是與楚知縣在切磋畫技。”幾個縉紳慢步走來,自詡身份不同,而且家財也不是最頂尖的,他們也不怕範仲淹強行對自己如何,心情自然不像其他人那麽憂慮。


    “哎呀,讓諸公久等,是本官失禮了。”楚質恍然,連忙賠罪起來。


    縉紳們對於這個謙虛有禮的小縣官還是有好感的,況且在他們心中,邀請自己前來的幕後黑手是範仲淹,大丈夫要恩怨分明,怨有頭,債有主,總不能牽怒給人家吧。


    “嗬嗬,正主還沒到呢,楚知縣與沈公子大可繼續。”某個縉紳笑道,語氣之中似乎有幾分不滿,當然誰都知道他在針對誰。


    一片附和之聲後,有人見到楚質的畫,立即讚歎似的問道:“這圖是何人所作?”


    這明顯是句廢話,畫中落款就有楚質的銘印,還在那裏明知故問,不過楚質還是謙虛笑道:“隨手之作,怕是入不了大家之眼。”


    楚質這幅是工筆畫,用淡墨濃彩著『色』,將眼前西湖的景『色』盡數納入圖紙中,比例十分的協調,仿佛一個微縮景觀,這讓人覺得有些新奇,宋代時候的圖畫都比較寫意,隻求意境深遠,不求形象『逼』真,就算是寫實寫景的畫作,也隻是針對某個物事極力表現出來而已,哪裏能像楚質這畫一樣,將眼前所看到的全部畫出來。


    退休官員與現任官員不是一個級別的,所以絕對不會有人將楚質的謙虛話當真,連連讚歎起來,把畫裏的一山一水,一景一物都如數誇了遍,還意猶未盡的轉而誇起人來,當然,也有人心中對這畫不以為然的,隻不過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這個時候其他應邀前來的客人聽聞這邊有動靜,也慢慢會聚了過來,知道怎麽迴事後,也隨之奉承起來,聽到一片順耳之言,楚質麵『色』泛出了幾分紅潤,似乎有些興奮,沉『吟』了下,又提筆在圖畫空白處加了幾行字。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有人揚聲『吟』誦出來,立即被這創作手法獨特,首句看似突兀,實際造句大氣的詩作給吸引住了,這首詩氣象宏大,既寫出蓮葉之無際,又渲染了天地之壯闊,使得整幅畫麵絢爛麵生動,仔細品味了片刻,情不自禁擊掌叫妙。


    這迴沒有人心中不以為然了,紛紛圍觀著畫中之詩,再對比眼前之景『色』,驚歎的感覺猶然而生,真心實意的稱讚起楚質來。


    “肯定是大人被暖風熏醉之後,才先我們察覺西湖風光的與眾不同之處。”有人笑歎說道,眾人紛紛含笑稱是。


    “說句實話,請各位不要見笑。”楚質惋惜似的說道。


    “請大人直言,我敢保證大夥絕對不會笑話的。”立即有人好奇迴應,況且事實也是如此,就算心中嘲笑,也沒人敢表現出來。


    “來杭州許久,本官還沒有遊過西湖呢。”楚質搖頭歎道,滿麵的不甘。


    人群之中立時傳出一陣陣善意的笑聲,當然也有些心思靈敏的人,知道楚質或者在暗示著什麽,紛紛揣測起來。


    “卻不知諸位為何事而笑啊。”一個蒼勁渾厚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似乎是下意識的,眾人笑聲戛然而止,迴身凝視,卻見一身樸素青衣長袍的範仲淹,在幾個官吏的簇擁下,輕步走了過來,唇間掠出一縷淡微的笑容。


    “見過太守。”眾人紛紛上前見禮,見到範仲淹友好的迴禮示意,心中居然有幾分興奮之『色』,態度也越發恭敬起來,怎麽說人家也是大人物,給些麵子,某些人如是安慰自己,又忍不住擠上前去準備在範公麵前『露』個臉。


    短短的十幾步路程,範仲淹走了幾分鍾才到,看見範仲淹掛著那縷淡淡的笑容,揮灑自如的應付著幾十號人的請安問禮,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麵麵具到,絲毫沒有遺漏之處,楚質心中羨慕不已,自己要是將這本事學到幾分,仕途恐怕會更加坦直。


    “這是楚知縣的畫。”走到楚質身旁,沒有人敢擋在範仲淹的前麵,畫與詩自然映入他的眼簾,仔細觀賞片刻,輕輕點頭說道:“嗯,畫頗有幾分風韻,卻不及詩之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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