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上任第一日


    “什麽?你讓我去給那縣官當僚客?”清雅安靜的沈園書房之中,傳來沈遼不可置信的驚唿,讓附近的伺候的仆役們側目不已,紛紛屏氣凝神,深怕打擾兩位公子爭吵似的說話而殃及池魚,有反應伶俐的,已經悄悄地去向沈瑤稟報了。


    “睿達,稍安勿躁。”沈遘皺了皺眉,輕描淡寫道:“隻是讓你幫下忙而已,我已經和景純說好了,隻要你不時到縣衙小坐片刻,提醒下景純應該注意的物事,其餘時間予以你最大限度的自由,絕對不會幹涉於你的。”


    “我又沒有答應,何須他幹涉。”沈遼冷聲說道:“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厭惡的就是這些繁瑣吏事,恨不能避之千裏,你居然還想讓我身陷牢籠之中,太過無情了吧。”


    “什麽無情,這也是為了鞭策你上進。”沈遘輕微搖頭,歎聲道:“睿達,你看人家景純,比你還小幾歲,卻已經是進士及第,成為一方縣官,而你呢,平日裏狂歌縱酒,癡迷於金石字畫之中,居然連解試都不去參加,難道在你眼中,這些旁門小道比功名前程還要重要不成?”


    沈遼沉默不語,十分想點頭稱是,但是見到沈遘恨鐵不成鋼似的眼神,這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們沈氏一族世代以詩書傳家,伯祖、祖父皆為進士,父親還有堂叔父也是進士出身,承蒙先靈庇佑,我僥幸得中,總算沒有丟了沈家的臉麵。”沈遘語重心長道:“父親常言,你天資在我之上,隻要肯努力修學,日後的成就定然遠大於我,而瑤姐也寄厚望於你,希望你不要讓家人失望。”


    “那我在家苦讀便是了,又何必去做什麽幕僚。”沉默了下,沈遼微聲說道,這些道理他何嚐不明白,隻是天性使然,對於功名利祿看得很淡,如果不是家人的期盼,他絕對不會去考取秀才。


    “苦學固然不錯,但是隻學不問,學識豈能提高。”宋代學風比較務實,對於治學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死詩書不通世事,在世人看來是不可取的,思想還不像明清時候那麽僵化,所以沈遘否決了沈遼的決定。


    “景純師從汴梁城大儒何涉,學識淵博,而且久居京都,見多識廣,我讓你到他身邊做幕僚,就是希望你能借此機會,多向他請教,以增進學問。”沈遘微笑說道。


    “我,向他,請教。”沈遼叫道,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的不服氣。


    “是啊,怎麽了,修學之道,達者為先,有什麽好驚訝的。”沈遘含笑道:“當然,景純與我是至交好友,自然情願指點於你,就不用你執弟子之禮了。”


    “還想讓我執弟子之禮,那就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沈遼冷笑道,在杭州,除了大哥沈遘之外,年青一輩的士子中,想讓自己心服的人,恐怕還未出生呢。


    微微一笑,沈遘明知道弟弟的性子,怕他無動於衷,所以才故意這樣說的,見目的達到,隨之巧妙的轉移話題道:“睿達,明日我準備起程赴任,準備邀景景純前來,為你們二人引見一番,到時候你可要與他好好的親近才是。”


    “這麽快,你不是說要過幾日再走的嗎?”沈遼驚訝道。


    “有你幫景純的忙,我心裏自然放心,提前起程又有何妨。”沈遘輕笑說道。


    “我還沒有應允呢。”沈遼撇了下嘴,喃聲說道:“名揚汴京的少年英才,我確實要好好見識下是否名副其實。”


    清晨,耳邊傳來竹板敲擊的聲音,楚質迷迷糊糊的翻轉身體,打算枕邊的美人繼續睡下去,沒有想到卻撲了個空,情不自禁打了個激淩,立即睜開眼睛,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臥室,微楞了下,隨之清醒過來,清楚自己已經身在錢塘,而不是汴梁城楚府之內。


    恍惚了片刻,還有些不適應身份的轉變,慢慢披衣而起,在船上的十幾天,沒有初兒的服侍,楚質已經學會自力更生,幾息功夫就穿戴整齊,拉開房門一看,卻見天邊還隻是白蒙蒙的一片,還沒有完全透亮,憑著經驗判斷,現在應該是六點左右吧,也就是古代的卯時。


    見到楚質的身影,已經在門前等候片刻的劉仁之,滿麵笑容的走了過來行禮請安,跟隨其後的卻是端著溫水毛巾的長貴,讓劉仁之稍等片刻,洗漱完畢之後,楚質才神采奕奕的走了出來,用過早膳,在劉仁之的引請下,來到縣衙三堂,開始了新任官員的必不可少的第一步計劃,觀看宗卷,了解縣衙的情況。


    縣是朝廷統治的根基所在,朝廷各個部門的職能都是在這個基礎上延而伸之的,若是能徹底熟悉縣衙運轉情況,自然明了治國之道,這是何涉與楚家長輩們的教導,而楚質也覺得十分有道理,來到存入縣衙宗卷的地方後,立即仔細翻閱起來。


    戶籍、稅收、田畝、水利、漕驛等等,堆起來可以砌成一片半人高的城牆,有個當過知縣的叔父的好處就是,楚質從那些資料事隨意抽出縣衙的度支賬目,而其他的根本看都不看一看,直接問道:“劉主簿,上任知縣臨走之時,可曾留下什麽未審結案件?”


    “沒有。”劉仁之搖頭說道,眼睛裏掠過一絲驚訝,瞧新任知縣的模樣,似乎對縣衙內的情況不陌生啊,一點也不像是初次為官,相當年上任知縣剛來的時候,真的花了半個月時間看這些宗卷,之後才醒悟過來,這裏絕大部分宗卷都是已經過期作廢、毫無用處的。


    要知道古代對於檔案的管理,沒有詳細係統的分類歸檔,非常的隨意散亂,如果不費些時間與耐心,根本就不知所雲,而且這些資料數據都是人寫的,被塗抹修改也是件十分正常的事情,想從中判斷出真假虛實來,確實有些困難,隻要願意花一年半載的時間,仔細核實查驗,自然能得出最真實的情況,問題是既然有這個時間耐性,還不如直接實地考查,又何必做這個費時費力,又不討好的事情。


    仔細翻閱的縣衙度支的情況,見到庫房還有兩千餘貫錢可以使用,而且沒有留下個爛攤子給自己,楚質心情有些喜悅,這個前任還真是夠意思,以後有機會見麵的話,一定要好好向他說聲謝謝才行。


    宋朝規定,地方官衙將每年的稅收上繳到朝廷之後,可以餘留部分歸自己支用,一般在支付皂吏俸祿、修葺縣衙、更換裝備之餘,任由知縣支配,準備的說,應該是揮霍,當然,也有個前提,支用公錢的理由,一定要合理,而且還要確切說出錢花在什麽地方。


    隻要你不將錢貪汙到自己口袋裏,怎麽使用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就算是無關公事,宴請客人也不要緊,反正結交文人士子在世人看來,是件風雅的事情,這要比現代的公費私用更加讓人羨慕,畢竟與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公費私用相比,人家可以使用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絲毫不用擔心被人請去喝茶。


    微笑了下,似乎想起什麽事情,楚質遲疑說道:“對了,劉主簿,為何不見李縣尉。”


    宋代的地方官製,初期基本上沿襲唐五代舊製,行政機構分州、縣兩級,宋太宗以後,又把全國分為若幹路,路相當於唐代的道,這就變成為路、州、縣三級。


    縣是地方行政機構最低一級,宋代規定縣官的定製為:縣千戶以上,依舊置令、尉、主簿,凡三員;戶不滿千,止置令、尉各一員,縣令兼主簿事;不滿四百,止置主簿、縣尉,以主簿兼知縣事;不滿二百,止置主簿,兼縣尉事,這與前代沒有什麽差別。


    但也有異於前代的,官吏多是一迴事,還恢複縣尉之職,原來縣尉是管軍事的,五代十國時,各縣軍事由節度使派一個鎮將專管,到了宋代,改為縣尉,其權力與鎮將相差甚遠,隻管地方治安之類和訴訟等事,權力是削弱了,但依然分了縣令的權力。


    之所以設置這麽多的職位,說到底還是趙宋王朝認識到唐朝時藩鎮割據的危害,不放心地方手執權力,要將地方的行政權、司法權、財政權、軍事權全部集中到中央,造成強幹弱枝的局麵才甘心。


    而且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大多時候縣不設令,而由朝廷直接委派京官帶本官去掌管一縣之政,即所謂知縣事,知,就是代理的意思,所以說知縣不會在本地方待得太久,基本就是三年一任,到期之後,不管政績如何,都要變動,或升或遷,防止官員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與地方勢力勾結坐大,不好控製。


    “兩日前,某鄉兩村不知為何發生了械鬥,李縣尉前去調停,事發突然,也捏拿不準大人什麽時候到任,隻能先行前去處理,並非有意怠慢,請大人不要見怪。”劉仁之連忙說道,怎麽說也是同僚,而且平日關係還不錯,他可不願意讓楚質有所誤會。


    “乘船而來,也沒有辦法事先知會你們。”楚質微笑道:“不知者無罪,況且正事要緊,我有什麽好見怪的。”


    劉仁之鬆了口氣,卻聽楚質沉聲說道:“劉主簿,兩村械鬥,涉及地方安定,不可忽視,而且兩日不見李縣尉迴來,可見事情非同小可,要派人前去打探才行,卻是不知州衙可知道此事了?”說著楚質的好心情也隨之淡了起來,就怕表麵上看似平安無事,暗地裏卻暗流洶湧,那就麻煩了。


    “兩村離縣城較遠,將事情處理妥當,來迴也要些時間,應該不至於出什麽問題。”劉仁之輕聲說道:“此事正是有人上報到州衙,再由州衙吩咐下來,交給我們辦理的。”


    越級上報而已,楚質也沒有感到迷惑,畢竟縣州路三級的官署都在同一個城裏,換成是自己,也選擇去州衙裏報案,畢竟在世人的認知中,品秩大的官員,應該比較值得信任,說不定以後還能少做些事情呢,楚質樂滋滋的想到,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影響。


    “既然如此,那就再稍等半日吧。”楚質說道,反正劉仁之的經驗肯定比自己豐富,虛心聽從應該沒有錯誤。


    “對了,大人,這是您的職田契約,請您過目。”劉仁之微微點頭,隨之從懷裏取出幾頁泛黃的紙張,恭敬的呈了上去。


    “有勞了。”楚質淡聲道,非常自然的接過契約。


    宋朝的官員,待遇福利之高,恐怕要令現代人嫉妒不已,內容之豐富,令人歎為觀止,不但每月有固定的正俸、祿粟、職錢、春冬服、從人衣糧、茶酒、廚料、薪炭以及牲畜飼料等,衣食住行,甚至家眷從人的開銷,全部都由朝廷支付,而且還有一份減免賦稅的職田。


    職田,顧名思義,隻是伴隨官職而得,並不屬於官員本人,也不必親自勞作,自然有專職的農戶耕種,官員隻須按時領取收成所得就行,而且隻要官員不在這個職位上,那職田的歸屬自然就不知花落誰家了。


    屬於自己的正當利益,楚質沒有往外推的習慣,將職田契約收了起來,微笑說道:“劉主簿,向你打聽件事情。”


    “請大人明言,下官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劉仁之連忙拱手道,接觸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新任的縣官大人,年紀固然不大,卻也不是可以任人隨意糊弄的主,自己還是要小心應對才好。


    “聽聞沈家二公子,沈睿達,曾經在我們縣裏做過押司,可有此事?最後又是因為何故辭去押司之職?”楚質笑問道,這種事情不好當麵詢問沈遘,隻好背地裏打聽了,至於沈遼怎麽能成為縣衙押司之類的問題,楚質心知肚明,也不用詢問,免得讓人笑話。


    且不說沈家是當地的大戶人家,單憑沈遘沈遼已逝的父親沈扶是官員這點,就足以引薦沈遼成為不入流的皂吏押司之職,況且皂吏之位,私底下可是明標價碼的,隻要出得起錢,有些縣官不介意多錄用幾個不占編製的小吏。


    從下船迎接,再到縣衙飲宴,自己的目光可謂是寸步不離,聽誰之言可謂是唿之欲出了,既然連那位都不介意明白直言,那自己還有什麽好顧忌的,說不定還是那位讓這位來詢問自己的呢,就是不知道兩位是什麽意思而已。


    劉仁之暗暗尋思,隨之微笑道:“提起沈家二郎,不僅是縣衙上下,連杭州百姓都是交口稱讚的,喜愛讀書,精通左傳與漢書,擅長書法,人也長得俊逸,上門提親的人可謂是踏破了沈家的門檻。”


    聽劉仁之東拉西扯的說了大堆廢話,楚質也沒有露出不耐煩之色,而是掛著一絲和煦的笑容,認真留意的聆聽著。


    “當年,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年少輕狂,況且是二郎這樣的風流人物,犯些小過也是再所難免的,二郎,做了些事情,惹惱了沈家大娘公子。”關鍵字句含糊不清的混了過去,劉仁之繼續說道:“覺得不能讓再讓他如此下去,索性讓他到縣衙裏曆練一段日子。”


    楚質的好奇心不太濃鬱,也不會刻意打聽別人的**,聞言笑了下,插話道:“那他成為押司之後,表現如何?”


    “簡直是勝任之極,或者是家傳淵博的原故。”輕輕瞄了眼楚質,劉仁之由衷讚歎道:“本來以為就算沈二郎再如何聰明,也要學習數日才能熟悉押司工作,沒有想到他似乎對此事毫不陌生,無論是撰寫公文訟書,還是清點漕倉,居然沒有一樣難得了他。”


    “看來文通兄所言無虛,有這樣的幕僚在自己身邊提點,就不怕有人底下弄虛作假,糊弄自己。”楚質悄聲喃語,人要有自知之明,術業有專攻,自己不懂,那自然要找個懂的人來幫忙才是。


    “二郎在縣衙時,我們幾個倒是清閑許多。”劉仁之似乎有些懷念,微微搖頭說道:“可惜啊,縣衙隻是個小池塘,容不下二郎這樣心有溝壑的人物,隻做了兩月,便走了。”


    “什麽原因?”楚質問道。


    “下官也不清楚。”劉仁之不確定道:“聽說是厭倦了。”


    “厭倦了?”楚質微微盤算了下,隨之輕笑說道:“劉主簿,麻煩你去準備轎輿,初臨杭州城,還未到州衙拜望各位上官,真是失禮啊。”


    “大人請稍候,下官這就去。”劉仁之連忙說道,心裏再次肯定,這位縣官固然年輕,但對於官場上的人情世故,可是一定也不陌生啊。


    “嗯,宗卷的似乎有些散亂,迴來之後,還要請劉主簿為我仔細講解才行。”楚質微笑說道。


    “下官敢不從命。”劉仁之垂頭說道,心中輕歎,早知道縣官這麽明白,就不玩這些小花招了。


    坐在平穩的轎子上,悠悠朝州衙出發時,楚質心裏有幾分喜悅,看來做個縣官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麽難,隻要小心謹慎,多加留心,自己還是可以勝任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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