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風迂的再三迴絕下,領頭長老帶著那三百餘人離開了千楓島。而千楓島雖少了這些人,卻和往常無異。


    “也許人世便是如此,我於人間而言,便是蜉蝣,人間有我與否,並無不同。”


    “也不盡然。”風栢書不知何時出現在亦淳身邊:


    “一個人,於整個天地而言,的確渺小,不過往小了說,家人,朋友……這些都是會記得你的人,也會因為你而開心或難過,所以說,你來這人間,還是有些痕跡的。”


    “朋友?得失計較間,便都煙消雲散了。”


    “亦堂主若不計較,你的朋友裏算我一個。”


    亦淳朗聲長笑,然後與風栢書在千楓島上閑逛。


    千楓島四時景物區別明顯,此時正是林繁葉茂之時,有靈獸在山林間活動,使小島顯得朝氣蓬勃。


    “我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能與亦堂主在這千楓島上同行。”風栢書開口道。


    “世事難料,幾個月前樓主還是滄瀾山弟子呢!”


    “顏家如今被拔地而起,不知這妖族又會如何應對?”


    “說起妖族,妖王已經破除封印,如今的人界怕是不太平嘍。”亦淳感慨道。


    經曆過妖患的風栢書神色凝重起來:“妖族恐怕不久之後便會卷土重來,屆時你我又該如何應對?”


    亦淳此時卻有些豪情萬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說你這護島大陣極為厲害,我倒是不太擔心。”


    “也是,讓我在這小島上守著滄海終老,我也是願意的。”


    亦淳笑道:“說起來,我該叫你一聲老弟。”


    滄瀾山,四座問情塔內,眾妖皆在修煉,小妖王卻心不在焉道:“顏家遭此劫難,我等與之的盟約隻得解除,隻是沒想到這玉虛宮如此兇戾,居然一個人都不放過,甚至顏家附近的人都受到了波及。”


    狼弑迴道:“經屬下查實,此為玉虛宮所為,我派人前去拜訪,但宮主遲遲不肯露麵,還不知其是敵是友。”


    “如今願與我妖族共謀大業的仙門可有?”


    “隻梵瓏閣願意聯手,鬼莊與冥界頗有交集,與仙藤洞一樣,目前隻是觀望。”


    “這仙藤洞在枯寂山脈之中,也敢堅持自己的立場,待妖王一統妖族之後,便要他們好看。”


    狼弑請命道:“若是小妖王願意,我此時便能讓仙藤洞不複存在。”


    小妖王擺了擺手:“人界與神界牽連頗廣,神界雖然也有我妖族長輩,不過若是真的撕破了臉麵,怕又是一場天地大戰。”


    狼弑退下道:“屬下明白了。”


    穀海平的洞府中,蘇塵正默默守候。


    妖王破除封印時,穀海平受了重傷,接連牽連到了以前的舊傷,如今經脈枯縮,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穀海平正在閉他的最後一次關,如果能突破境界,那麽壽元便又可延長一些,隻是多年來境界止步不前,此時突破顯然難於登天。


    穀海平雙目緊閉,將葉風迂給的破命丹放入口中,隨後運轉功法,讓周身靈石的靈氣大肆湧入,以做殊死一搏。


    氣旋運轉間,穀海平的身體開始發出微弱的亮光,竟是要突破的預兆!


    蘇塵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然後屏氣凝神,神識仔細地觀察著四周,以讓穀海平不受驚擾。


    穀海平的氣息越來越強,最後停了下來,然後睜開雙目。


    “恭喜師父!”蘇塵欣喜的向前迎去,卻發現原本便要起身的穀海平,雙手又垂了下去,緊接著雙目也緩緩閉上。


    原來穀海平在突破的最後一刻,生命已走到了盡頭。


    “師父!”


    察覺到不對的蘇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卻再跪不迴穀海平慈愛的笑容。


    幾日後得知此事的葉風迂,匆忙趕到了雲華山。


    那一天,葉風迂再次看到了日照金山。夕陽的光芒灑在連綿不盡的雪山上,為無暇的雪鋪上了一層永不褪去的金色。


    將要垂落的夕陽,用它將要逝去的最後一片光芒,為雪山,為雪山上的雲華派,以及在這雪山中生活的數不盡的生靈,留下一段不可磨滅的一段記憶。


    “穀掌門,我來遲了。”


    葉風迂一襲黑袍,俊朗的臉龐,卻抵不過飄揚銀發帶來的蒼老感覺,於是隻好在一聲聲“前輩”之下,來到了劍塚。


    雲華山在穀海平生前的囑咐下,沒有知會任何仙門,隻有蘇塵覺得應該告訴一下葉風迂,於是才有了葉風迂來雲華這一幕。


    “答應穀掌門要解決妖患,那麽我一定會做到!還有暮雪與吳目,若是有緣再見,我也一定會……會讓他們彼此幸福,還有,穀師兄他,也來了。”


    一個穿著雲華山弟子衣服的人走進了劍塚,然後跪了下去。


    “師父,弟子不孝,未能見師父最後一麵,也沒告訴你,其實我還活著,我……一直都在……”


    “他知道了。”


    葉風迂在一旁輕輕地道。


    穀雨一臉疑惑地看著葉風迂,葉風迂隻好解釋道:“上次我來雲華山,告訴了他。”


    “師父他……可說了什麽。”


    “他說,不見或許是最好的答案,知道你尚且安好,他已知足。”


    “師父——”


    一道響徹雲霄的聲音穿過茫茫白雪,向遠處而去,一直到很遠很遠。


    一日後,葉風迂再次來到劍塚,發現穀雨仍然跪在地上,衣物已經凍成冰塊,於是說道:“生離死別是人生常態,雖然我也討厭離別,可人生在世,這種事情,總歸是無法避免的。”


    穀雨並不說話,若不是葉風迂仍能感受到他的氣息,便還以為他也已離開了人世。


    葉風迂見穀雨如此,心中也很不是滋味,爹與娘,雖不熟悉但是卻守口如瓶的方石師兄,傻裏傻氣但辦事絕不含糊的知灼,秘境裏執念太重的元當仁,還有吳目,衛山……


    還有惜鳶,從兒時到現在,自己沒有給過對方什麽,惜鳶卻不計較,仍把自己當做最好的朋友,卻因為顏步的野心而命喪黃泉。


    葉風迂不知道心中對她到底是友情還是愛意,隻是她已成為自己生命裏不可缺少一部分,沒了她,自己的身體便如同殘缺了什麽變得不完整,變得如一株正要枯萎的花,如那秋風裏不知歸處的枯葉……


    “樓主,天涼了。”


    赤雲從房中拿出布衾搭在葉風迂身上,以讓快被紅葉完全覆蓋的葉風迂多些暖意。


    這幾個月間,葉風迂活的像個凡人,或者說,他本來就是一個凡人。


    不修煉,不運轉靈氣,素衣也不見了蹤影。隻有麻布衣服裹著身體,像是野外被拋棄的的屍體,魂不守舍。除了偶爾入魔失去神誌之外,與常人並無二致。


    “不冷,我不冷——”


    葉風迂拖著聲音道。


    “樓主,妖族已經攻占了諸多仙門,陵山也疲於應付,連經常來的江道友最近也不常來了。”


    赤雲口中的江道友,正是江蘭。


    羽瑕此時也走出屋外,拉住赤雲便要迴轉:“迴屋去,樓主此時聽不進勸的,隻有哪天他自己想通了,才會重新變迴我們的樓主。”


    赤雲聽羽瑕這麽說,也隻好跟著迴了屋子。隻聽得葉風迂在落葉堆積哀鳴道:“走吧,都走吧……隻留我一個人就好……”


    歲月如梭,又是幾日過去。


    “樓主,林伯受傷了!”


    欒川火急火燎的從遠處走來,向葉風迂說道。


    “什麽!”


    葉風迂聽聞此話,一個機靈站了起來,葉風迂還沒敢告訴林大進林惜鳶不在的消息,故而也不敢將其接到千楓島上來,於是隻好讓欒川等人留意傍溪村的動靜,卻沒想到欒川卻說林大進出了意外。


    “林伯現在情況危急,還請樓主前往解救!”


    葉風迂立刻化出素衣,然後隨欒川走入傳送陣。


    傍溪村附近的山中,葉風迂與欒川正在前進,突然一個人影鑽了出來,見到兩人又急忙逃走。


    葉風迂和欒川急忙追了上去,直至來到一處水潭旁。


    林大進正現在水潭邊,不過剛才出現人影的氣息也在,便是林大進身邊的那位。葉風迂自己看去,正是赤雲,以及剛從空中落下的羽瑕。


    葉風迂這才發現,周圍的景色有些熟悉,正是當初與青子同來的那個水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陡壁上便是曾經造訪的山洞。


    看著林大進轉過身來,葉風迂恍然間明白過來,這一切似乎隻是林大進的計謀。


    “風迂,可認得這裏?”


    “認得,是我與青子同來尋寶的山洞。”


    “惜鳶那天沒來,你與青石差點喪命,所幸是有人出手相助,你二人才撿迴一條性命,如今故地重遊,有何感覺?”


    “風景如舊,卻不見舊人。”


    林大進語氣平緩道:“那天惜鳶沒來,你與青石被赤羽鳥追殺,在死亡離你最近的時候,你心中想到的是什麽?”


    “我想活著。”


    林大進鄭重道:“對,活著!不止要活著,還要為那些逝去的人,好好活著!”


    說完這句話,林大進的眼眶中已泛著晶瑩,這也是葉風迂首次見到林大進如此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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