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牛頓精神恍惚,他陷入了極度的失神中,他隻聽清楚了“葬禮”兩個字。


    是啊,葬禮。嘶啞的哀鳴聲綿延不絕地傳到牛頓的耳中,那好像是死亡前的哀鳴。龍和人的本質都是生物,都是這世界的生靈中的一部分,生靈在預感自己死亡的前夕就會發出這種哀鳴,生命最後的燭火即將燃盡,他即將麵對著世間永恆的法則——死亡。


    “他很痛苦。”牛頓說。


    “像是絞刑架上的病人。”路鳴澤說。


    “他受傷了。”牛頓低下了頭。


    “絞刑架上的病人會希望自己是被絞死還是病死呢?”路鳴澤仿佛在自說自話,“絞死能切斷病根,病死能晚死幾天,如果是你,你怎麽選?”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牛頓也在自說自話。自從參孫出現,兩個人的對話就不再同頻。牛頓陷入了某種極度的悲痛之中,而路鳴澤……他還在一旁吹冷風。


    “將臣犼骨的言靈帶來的是龍類中最強壯的骨骼和精魄,他的身體構造要不同於普通的龍。龍的體內是血肉,而他的體內是‘燭龍’都燒不滅的犼骨。‘將臣’是古老神話中的僵屍之王,將臣犼骨的言靈預示著他不死也不老。但現在他很蒼老,也很接近死亡。”路鳴澤說。


    “他……他在找我。”牛頓繼續說,“就像是走丟的小孩在找家裏的長輩。”


    牛頓的心裏充滿了痛苦,他好像就是那個擔心的長輩,長年累月作為人而存在讓他的內心出現了極大的波動,他好像真切地感受到了參孫哀鳴聲中的痛苦。


    此時,龍顎伏地,一隻長著鬃毛、鱗片像浮雲一樣的龍重重地摔倒在地,他的頭顱趴倒在路鳴澤和牛頓的身前,他的眼中是癲狂的血色,他發出痛苦的喘息和哀鳴,他的生命好像懸在一線之間。


    “你……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牛頓能感知到參孫的痛苦,他的確受傷了,身為“將臣犼骨”,他卻傷痕累累,他的傷痕經年累月,他不知道是跨越了多少年、多少時間、多少距離才來到這裏。


    諾頓是參孫的“君父”,而康斯坦丁,是參孫的“父親”,他不以“君王”自居,但以“父親”為名。尤其是,以牛頓的身份在人類的世界生活了三年,他更能體會到人類中血緣之間的枷鎖。


    牛頓走了上去,他想去撫摸參孫的眼睛,那是可怕的癲狂血月,他從未在任何地方看見過這麽一雙眼睛,血紅色侵占了他眼睛中的所有色彩。即便是身為青銅與火之王,他也從未看見過這樣的眼睛。


    此時,參孫眼睛中的血月又泛出血印,那血印像是某種古老的印文。一瞬間,參孫氣厚如鍾,他心髒的跳動快了數倍,所有的痛苦和掙紮一瞬間消失不見,他重又恢複了他“將臣犼骨”的氣勢與威嚴。他伸出手間的指骨,那是“犼骨”,尋常人類的骨頭是由蛋白質和羥基磷灰石組成,骨頭很脆弱,連龍也是一樣,但“將臣犼骨”不同,他的骨頭的硬度有如金剛石。


    他麵對著他身前的牛頓,牛頓正撫摸著他眼睛周圍的鱗片,像是父親撫摸著生病的孩子。


    他喘息著,喘息著,然後一根指骨像閃電一樣迅疾刺下。


    刺穿了牛頓的胸膛。


    一瞬間,鮮血橫流。


    ——————


    路明非從巨龍的翼尖倉皇地爬出。


    他在巨龍的身前不過就是一隻小爬蟲,這條龍甚至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吊掛在巨龍的羽翼之尖,跟著巨龍一路低空飛行。他也不知道這條龍要去哪兒,這裏是尼伯龍根。是龍用精神力創造出來的世界,接下來就算這條龍要把他帶去覲見黑王尼德霍格也不稀奇。


    他在低空滑行的時候一直聽到把連綿不絕的哀鳴聲,聽得他心裏都有點揪得慌,那明顯不是正常的聲音,還有他一路留下的血跡……他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即便是龍,也不是無堅不摧,他今天已經見過一條垂死的龍了,他現在好像又見到了一條。


    巨龍俯地,巨大的衝擊力把他帶倒在地,他滾了兩圈,從巨龍的翼尖倉皇地爬出。


    他悄咪咪地睜開眼睛,他本來已經給自己做好了一些心理建設,比如幾條龍端坐著,麵前的大鍋裏煮著沸水涮著肉,或者像《西遊記》中的獅駝嶺,屍山血海骷髏成群,人臉燉在一起黏著血肉,骨頭像是戰利品一樣一根根擺好,不過,還好,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看見了牛頓。


    牛頓……他的臉上滿是悲傷,他走到了那隻巨龍的身前,他伸出手去,想撫摸那隻巨龍的眼睛。


    還有——路鳴澤!路明非找到了路鳴澤!跟著這隻巨龍他居然找到了路鳴澤!路鳴澤……他全身是血,他脫掉了那件小西裝,露出的是鮮血染盡的白襯衫,襯衫像是在血水中浸泡過一樣,已經再也看不見一點白色的痕跡。不過他的臉此刻潔白無暇,他好像隻是換了一身紅色的衣裝,他是血水中盛開的一朵白蓮,臉上還帶著熟悉的笑意。


    “路鳴澤!”他剛想悄咪咪地給路鳴澤打個哨兒,隻見這條龍突然伸出了手間的指骨。他此時已經趴倒在地,前臂鬆軟無力地癱在地上,但就那麽一瞬間,他爆發出驚人的爆發力,前臂化為巨掌飛躍而起,一根指骨從他的手臂中穿出,洞穿了牛頓的胸膛。


    鮮血從牛頓的胸膛間汨汨地流出,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胸前的那根指骨。


    龍的指骨,對於人類的身形而言,就是天生的兵器。這根指骨,尖鞘銳利,它就是一把“暴怒”,它就像是那把兩米的斬馬刀。


    斬馬刀穿過了牛頓的胸膛,巨龍手中的“劍”穿過了一個小孩的胸膛。小孩的身體流下鮮紅的血液,他被那根指骨高高地挑起,被挑到空中,變成了一杆耀武揚威的旌旗。


    他在炫耀,是的,這隻龍在炫耀,他在炫耀他剛“斬殺”了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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