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中一下多了幾個不速之客。


    鄔映月撚起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清甜的香味在舌尖漫開,她倒了杯茶,輕抿一口,悠悠抬起眼眸。


    “要坐下來喝點嗎?”


    站在前麵的男人神色一凝,眼底流露出幾分不悅。


    他掃視了眼少女,見她毫發無傷,不免蹙起眉:“尋舟不是說,你受傷了嗎?”


    男人身姿頎長,麵容俊雅,氣質冷然出塵,被身上的雪衣一襯,宛若畫中飛仙。


    這是她前世的師尊。


    玄清劍尊,江逾白。


    鄔映月並不太想迴答,她飲了口茶,支著下巴看向擂台。


    少女明晃晃的忽視讓江逾白心中一哽,他沉下臉,聲音愈發冰冷:“僅僅一日不見,你竟是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懂了嗎?”


    “鄔映月,說話!”


    男子嚴厲的語氣嚇得旁邊的少女一震,她咬了咬唇,水潤的杏眸中閃過一絲不忍。


    “師尊,師妹年紀小,您不要如此兇她。”


    少女一襲粉衫,她扯了扯江逾白的袖子,嬌嫩的臉上浮出一抹體貼的笑容。


    “您知道的,師妹剛從擂台上下來,心情可能不太好。”


    “她不是故意要騙我們的......”


    秋日的風仍然帶著暖意,少女的聲音輕軟甜美,比這桌上的桂花糕還要膩幾分。


    鄔映月輕嘖一聲。


    這一下,徹底點燃了江逾白的火氣。


    “你這是什麽意思?”


    謝尋舟也不悅地皺起眉:“映月,你不要針對清蕪。”


    “誰針對她了?”鄔映月放下糕點,漂亮的墨眸中閃過一絲不耐。


    她仰臉對上江逾白的視線,皮笑肉不笑道:“玄清劍尊,麻煩您質問人之前,先搞搞清楚事實。”


    “首先,我沒給謝尋舟傳訊,這消息是如何到您耳中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鄔映月淡淡說完,目光輕移,看向旁邊咬著唇一臉倔強的嬌美少女。


    “其次,你們來之前,我心情一直挺好的。”


    “和你們預料的有點差別,我對我的擂台成績很滿意。”


    “怎麽,你們是怕我太高興,所以趕上來給我添堵嗎?”


    她頓了頓,眉梢一抬,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邵師姐,您那麽篤定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到底是在為我說話,還是在坐實我編造受傷的事?”


    邵清蕪一怔,顯然沒料到少女會如此咄咄逼人。


    她身形微晃,小臉煞白,仿佛受了天大的打擊:“不是這樣的,師妹,你誤會我了.......”


    鄔映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行,要是覺得我誤會你了,你大可閉上嘴。”


    “再多說一句,你師尊和你師兄就要把我撕了。”


    邵清蕪咬住唇,柔弱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師妹,你不該分得如此之清,你本應是玄雲峰弟子,他們也是你的師尊和師兄。”


    “師妹,你是不是還在怨恨我?”


    “要是我沒那麽快迴來,你就能順利進入玄雲峰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顫巍巍地低下頭,像是要給鄔映月道歉。


    可還沒有所動作,江逾白就伸出手,將她拉到身側。


    “清蕪,你什麽都沒做錯,為何要道歉?”


    他眸光沉沉地看向那笑容諷刺的少女,冷聲道:“從前,是我看錯了你。”


    “我不該給你青蓮玉佩做信物,不該將你帶入蒼衍宗。”


    信物。


    他竟然敢提信物。


    鄔映月輕嗤一笑,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


    “玄清劍尊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江逾白怔在原地。


    還沒緩過神,少女就笑了笑,又給他添了一擊。


    “我從未想過挾恩圖報,你我之間,向來都是您一廂情願。”


    “帶我入宗門的那天,你問過我願意嗎?”


    “費盡心思誣陷我,想把我趕出宗門那日,你又問過我嗎?”


    “倘若真不想收我,堂堂正正地知會一聲即可,你們玄雲峰還沒厲害到我一定要糾纏不放的地步。”


    日光朗朗,少女的笑容純澈又明媚。


    她站起身往外走,路過江逾白時,她腳步頓了頓,側眸掃了眼男人身側的嬌柔少女。


    “玄清劍尊。”


    她低聲傳音。


    “前世,我一直弄不清楚您的心思。”


    “不喜歡我,又要將我帶迴來。”


    “這一切種種,原來是因為想讓我做邵師姐的替代品嗎?”


    “用我的命,換她迴來。”


    “您的心可真狠呀。”


    她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宛若天邊的弦月。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救你了。”


    少女低聲呢喃,語氣悵然又後悔。


    這明明隻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語,落到江逾白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他愣在原地,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怎麽都邁不出去。


    而少女已經哼著歌,蹦蹦跳跳地出了涼亭。


    十五六歲,做什麽都是漂亮靈動,充滿朝氣。


    一直沉默的謝尋舟看著少女離開涼亭,步伐輕快地走到場外和得勝歸來的好友擁抱,心中忽然生出幾分酸澀。


    前世……是不是他太苛刻了?


    小師妹似乎,並不是一個多討厭的人。


    亭中氣氛壓抑,邵清蕪安靜許久,終是沒忍住開口。


    “師尊,師兄,你們在想什麽?”


    江逾白猛然收迴思緒。


    他轉頭看向站在太陽底下的明豔少女,仿佛又想起她前世沐浴在火光中的狼狽模樣。


    她目光灼灼,唇角還掛著鮮血,目光悲涼又沉痛。


    她說。


    來世我們不做同門,做仇人。


    他以為......她真的死在了那場大火裏。


    他以為今生的她什麽都不知曉,所以重生那日,他默許了尋舟的做法。


    江逾白指尖微涼,忽然有些說不出話。


    邵清蕪仰頭看著他的臉色,純稚無辜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蒙和關切。


    “師尊,您不舒服嗎?”


    少女伸手握住他的手,驚唿道:“您的手好涼。”


    邵清蕪掌心的溫度溫暖了江逾白的指腹,他心中一軟,低下頭,無力地勾了勾唇:“為師很好。”


    “尋舟。”


    他轉頭看向旁邊的俊美少年:“剛剛是為師語氣太衝了。”


    “你去探探映月的態度。”


    先前的傳音字字珠璣,每一句,都紮得他無比心痛。


    江逾白很想反駁,卻又無能為力。


    傷害之事已成定局,所有一切無法挽迴。


    可想起她輕嘲的目光,他心中還是忍不住辯解。


    不是這樣的。


    如果清蕪順利迴來,他也一定不會放棄她。


    他會想辦法修補她的神魂,去尋找神器讓她重生。


    可是這一切沒有和她說明,所以她誤會了。


    她定然是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才會說下那番狠毒的話。


    江逾白麵色平靜,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謝尋舟側過眸,不著痕跡的看了他一眼,心微微一沉。


    映月剛剛停留的那一會,是和師尊說了什麽嗎?


    他張了張嘴,想問個清楚,可一低頭,就觸及到少女小心翼翼的目光。


    “師兄,我和你一起去。”


    她眼尾微垂,語氣中帶著幾分乞求。


    謝尋舟一怔,勾起唇,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阿蕪,你陪著師尊就好。”


    “可映月師妹脾氣有些不太好......”邵清蕪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看著師兄微黯的目光,她攥緊手,尷尬地改了口:“我是擔心她對你做什麽。”


    謝尋舟聞言,驀然想起那響亮清脆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其實不怎麽痛。


    她的目光,才讓人心痛。


    昔日的信賴和肯定全然不見,少女澄澈的墨眸中,好像隻剩下了防備、決絕和滿滿的警惕。


    謝尋舟垂眸輕笑:“她一個五靈根,能對我做什麽?”


    “之前是我考慮不周,傷害了她。”


    “她年紀小,有點脾氣很正常。”


    邵清蕪滿眼驚愕。


    她紅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挽留謝尋舟,可後者已經又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撫道:“阿蕪乖,你陪著師尊,我去去就迴。”


    不等她迴答,少年已經翻身越過亭欄,朝場前走去。


    邵清蕪心中升起莫名的慌亂,她有些不適地抓緊師尊的手,迴頭一看。


    江逾白也已經走了神。


    他的目光......


    邵清蕪順著方向看過去,瞧見一個言笑晏晏的少女。


    她一身素淨的弟子服,眉目如畫,烏色長發被高高束起,笑容坦蕩恣肆,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朝氣和生動。


    她站在那,就輕鬆地吸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目光。


    “師尊,我有點難受,您可以陪我迴去嗎?”


    她忍不住拉了拉江逾白的手。


    江逾白心不在焉地掙脫了她,低聲道:“再等等吧。”


    “等等你師兄。”


    邵清蕪心中的期待煙消雲散。


    連最後一抹僥幸,都蕩然無存。


    她垂下眼,長睫遮去眼底的不甘和憎恨,溫聲道:“嗯。”


    聽到邵清蕪乖巧的迴答,那隻修長溫柔的手又落到了她頭上,輕輕地蹭了蹭。


    “阿蕪最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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