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尚好,連玉帶著言兒去城西花市挑了幾支蘭花,準備迴家植於小院中,兩人挑挑選選,走走停停,一上午的時間就這樣打發過去了。


    連玉覺得肚中饑餓,又饞市口聞酥齋的小點,便遣言兒去買些蝴蝶酥、一口脆之類的糕點帶迴,自己抱著蘭花,在黃桷樹下等她。


    言兒沒走多久,連玉便發現路旁一茶肆中一男子立於桌前,老是不停看向自己,迴看過去,那男子又低頭似在紙上寫著什麽。


    連玉心下疑惑,言兒一路跟隨,並未發現自己身上有何異樣,為何那人總時不時看向自己呢?不多時,漸漸有多人圍在那人身邊,竟也紛紛向自己看來,還笑著和那人說著什麽。


    連玉沉不住氣了,抱著蘭花便急急走到那人桌前,向桌上一看,隻見桌上的宣紙上一位身著黛色衣裳的美麗女子手捧蘭花,立於黃桷樹下,楚目波動,臉上的期盼之意顯露無疑。這不是自己嗎?


    “你幹嘛畫我?”連玉問那男子。


    男子不急不躁迴道:“筆在我手,我想畫誰就畫誰。”


    連玉欲伸手將畫搶過來,沒想到男子比她更快一步將畫拿了起來,裝入軸中,掛在腰上,轉身就要走。


    連玉心想自己本來就是冒名頂替,這人留下自己的畫像怕是別有用心,便大步跨過桌麵要去搶他腰間的畫軸。


    男子萬沒想到連玉會直接向自己腰間伸手過來,急忙向後一退,大聲說道:“你這姑娘,年紀輕輕的,光天化日之下竟公然非禮別人,也太不自重了。”


    連玉一愣,自己哪裏有非禮他?


    隻聽旁邊圍觀的人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到:


    “這姑娘膽子還真大,這麽多人還敢去撩漢子。”


    “是啊,剛才你看到了沒,她差一點兒就碰到那人的……”


    說話的人都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作畫之人趁著連玉愣在原地,竟轉身跑了出去。連玉迴過神,推開人群朝那人追了過去。


    那人跑了一會兒,迴頭已不見連玉,料想已經甩掉她,便悠悠閑閑地朝前走去,直到來到一間畫坊門前,進了店中,才將剛才的畫從畫軸中拿了出來,走到畫櫃後麵,蹲下身將畫放入了其中一個畫屜中。


    那人起身後,見眼前一襲黛色,立刻僵直在原地,這不就是畫上的那位姑娘嗎?


    那人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怎麽在這裏?”


    連玉也不客氣,將蘭花放在畫櫃上,邊仔細打量著畫坊邊說道:“還能怎麽,跟著你來的啊。”


    那人臉一沉,說道:“我平時經常去集市裏作畫寫生,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姑娘何必緊追著我不放?”


    連玉打量著他,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故作淡泊之態,眼睛又大又圓,瞳色略淺,隱隱含著一股無辜之相。連玉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以前好像沒有看到過你。”


    “本人愛遊曆四海,不常居於一處,迴來紫都城也不過兩月有餘。”


    “所以……”連玉歪著頭看著他,“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那人不屑一笑,“姑娘愛叫啥叫啥,反正以後你我也不會再有交集,沒必要打探得這麽清楚。”


    連玉沒想到這人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語氣便放緩了下來,“我知道你們這兒生意也不好,每次路過都沒人進來,不如這樣吧,你把剛才那幅畫賣給我吧?”說完伸出兩個指頭,笑眯眯地說道:“我絕不虧待你,二兩銀子怎麽樣?”


    那人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賣不賣,姑娘不用白費口舌了。”


    連玉見他越是不賣感覺他越是有鬼,幹脆耍起賴來,白眼一翻,說道:“不給我我就不走,誰進來我就把誰攆出去,看你怎麽做生意?”


    那人把手一攤,無所謂地開口道:“姑娘請便,反正這店也不是我開的,鄙人隻是在此處打雜而已,倒勞煩姑娘替我省了和客人周旋的力氣。”


    連玉氣急,沒想到這人比自己更會耍無賴,一拍櫃台,大聲說道:“那你直接說吧,到底要怎樣才肯把畫給我!”


    那人用手忖在下巴上,像是認真思考了一番,才開口說道:“要我把畫給你,除非秦王能順利平息吳王之亂。”


    連玉心裏咯噔一下,秦王南下討伐吳王之事剛在紫都城傳開,眾人皆盼著他凱旋歸來,為何聽這人語氣倒像是篤定了秦王必敗呢?


    當下小心問道:“秦王率領十萬兵馬南下,吳王手下不過六萬兵馬,難道還會輸了不成?”


    那人微微一笑,開口迴道:“自古打仗,人數寡眾向來不是決定戰爭成敗的關鍵,如霸王破釜沉舟贏得巨鹿之戰,曹公奇襲糧草贏得官渡之戰,孔明草船借箭贏得赤壁之戰,哪個不是以少勝多的典範呢?”


    “哦?”連玉對那人說的話頓時來了興趣,追問道:“那你為何覺得秦王就一定會敗呢?”


    “我沒說他一定會敗,隻是打贏這場戰爭確實很難。”


    “何以見得?”


    那人耐心解釋道:“考量雙方情況,預測戰爭走向可以從五個方麵出發,即道、天、地、將、法。論道,即戰爭是否得民心。大魏是從政變中打下的江山,經過了長期的戰火洗禮,現在局勢剛穩,但國中兵力不充實,必在民間大量征兵,兵力整體素質必然不高,而吳王一直在江南沃地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兵官素質便已高了一籌,況且吳王之子在宮內橫死,是我方未盡待客之道,吳王自是師出有名。論天,即不確定的氣候因素,正逢酷暑,南邊多雨,我方軍備大多不曾考慮過防水措施,和吳王又是不能相比的。論地,即作戰地勢,江南多丘陵,地形複雜,多是易守難攻,對於我軍更是不利。論將,吳王手下皆是經曆過戰場廝殺的老將,而秦王,初出茅廬,基本沒有過實地作戰經驗,身邊無人可用,又遜一籌。至於法嘛,就要看軍中是否法令完備,人人是否行事有規矩了。”


    連玉心中對此人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從來沒想到這鬧市之中還隱藏著絕世高手,心下便有了主意。


    語氣一轉,笑著對那人說道:“那幅畫你喜歡便留著吧,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咱們後會有期。”說完便頭也不迴,徑直出了門。


    那人見連玉不再糾纏,突然瀟灑離開倒顯得有點悵然若失,待再迴過神來時見畫櫃上還放著幾束蘭花,急忙拿在手中追出去,隻是哪還見得到穿黛色衣服的人影。


    次日,西市已是人聲鼎沸,市中唯一的一家畫坊此時才姍姍打開鋪門。剛開門,門外等候多時的連玉便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開門的人見是連玉,禁不住問道:“怎麽又是你?”


    連玉伸出雙手,拍了拍掌,從門外湧進來一群人,忙活著把掛在牆上的畫都拆了下來,換了裝裱更精美的各種美人圖。


    店內那人看得目瞪口呆,攔下了眾人,對連玉問道:“你這是幹什麽?朗朗乾坤下,公然拆店嗎?”


    連玉不慌不忙拿出一張紙,慢慢走到那人身前,得意開口道:“薛彌子,此店主已將畫坊賣給了我,一同賣給我的,還有你十年的賣身契,所以從現在開始,這間畫坊就是我的呢,而我,就是你的老板。”說完,放低了聲音對那人說道:“沒想到啊,你為了幾十兩的花酒錢就把自己給賣了。”


    那人萬萬沒想到連玉會來這一手,一時瞠目結舌,隻有眼睜睜地看著眾人將畫坊重新布置了一番,隻見之前掛在四周的花鳥畫和部分人像全部被撤了下來,換上的全是各種美人圖。坊中後室放上各式舒適的美人榻和軟椅,又掛上了珠簾和窗紗,前廳畫櫃上置著淡淡的熏香,櫃台中展示著各種精美而有異域風情的女式配飾。


    眾人布置完後,連玉巡視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便打發那些人走了。又轉頭看著薛彌子問道:“整個西市唯此一間畫坊,可生意卻差得一塌糊塗,你知道為何嗎?”


    薛彌子沉思片刻,搖搖頭道:“未曾想過。”


    連玉指著撤下來的那些畫,開口說道:“你看看你之前賣的這些畫,不是花鳥就是風景,又不是出於名家之手,普通人家買來做什麽?”


    而後又指著那些人像說道:“還有這個,這個應該是給人家畫的畫像吧。你這樣人家還來找你畫才怪。讓你給畫像的大多都是女子,她們讓你做畫像,不是看你畫得像不像,而是看你畫得美不美,你還真是寫實,臉上幾個麻子都給人家點得清清楚楚,我要是這女子,畫都摔你臉上了,一文錢都不會給。”


    薛彌子半信半疑地看著連玉,問道:“女孩子可都是這個心事?”


    連玉歎了一口氣,迴道:“你連來客想要的東西都不知道,如何做生意?你畫人像的功底也不差,以後你多選幾個好看的美人像模版出來,就按那幾個好看的畫。還有,凡是來畫像的,都先請到後屋,弄幾個好看的背景,好茶好水地伺候著,別忘了,給她們挑幾件前廳的配飾戴上,一高興這額外的生意也做成了。”


    薛彌子聽著覺得很是有道理,點頭稱道:“沒想到姑娘還是經商奇才。”


    連玉無奈一笑,迴道:“並非我是奇才,而是你實在不適合做這行當,我倒挺疑惑的,你既有治世之才,為何要隱藏於鬧市之中,豈不可惜了。”


    薛彌子淡淡一笑:“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我沒那入仕之心,也不想受製於人,不如在民間自由自由得隨意。”


    “哦,還不如賣身於此?”


    “區區一張契紙能奈我何,我薛彌子若真想走,誰攔的住我?”


    “可是你不會走。”連玉盯著他,俏皮一笑。


    薛彌子微怔,立即強顏道:“姑娘何出此言?”


    連玉看向角落處的花瓶,開心地說道:“你既然幫我把蘭花養於瓶中,是知道我還會迴來的。”


    “我隻是不忍這花中君子就這樣被人隨意丟棄。”


    連玉走向蘭花,充滿愛憐地說道:“若不是知道薛先生也是愛蘭之人,我又怎放心將心愛之物置於此處呢?”


    薛彌子正色道:“既然姑娘已經是店主,可有什麽吩咐?”


    連玉看向他,開口道:“明日我要出門遠行,會雇其他人前來看店,你要打點好行李,隨我一起走,午時我會在店門口等你,不要拖延。”


    “去哪裏?”


    “江南。”說完,便起身離店。


    薛彌子追問道:“姑娘可否告知此行目的?”


    連玉停住腳步,莞爾迴道:“我叫李乘風。”語畢,便揚長而去。


    薛彌子盯著連玉的背影,臉上的無辜之相已蕩然無存,隻身站立在西市人來人往的嘈雜中,竟微微顯得有些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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