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請現身一見!”


    “……”


    楊逸這句話說完,稍等了一會,就覺那股駭人的壓迫感緩緩消失,遂暗唿慶幸。


    別看對方一口一個小輩,氣焰滿滿,但他卻覺得,這明顯有些虛張聲勢。雙方實力雖有高下,可也不至於那麽離譜,自己若是死拚,隻能兩敗俱傷。


    又不是宿仇,初次見麵,彰顯實力,以換心平靜氣,這大概是必須步驟。


    正此時,甄元清幾人也勉強起身,臉色蒼白的湊到近前。他們心中的驚詫大過惶恐,外麵末法時代,新世界才剛剛開啟,不想這千年流傳的神山之中,竟還有老神仙/怪物留存。


    他們站在一處,齊齊向前看去,那神識交纏成的迷障退散,便露出小小石殿的本來麵目。這是一間很偏僻的房屋,與其他恢弘廣闊的大殿相比,光瞧那道石門和牆壁裝飾,就顯得非常可憐。


    幾人頓了頓,還是楊逸上前,伸手一推。


    “吱呀!”


    石門打開,四人進了屋子,見裏麵擺著一張石榻,一套桌椅,桌上還有一盞造型古樸,好似青銅製成的油燈。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唿!”


    他們正打量間,忽聽一聲細響,那油燈竟然竄出一股火焰,在盞上自行燃燒。火苗細長,呈青碧色,幽幽的映著石室,散發出一種穿行千年的清冷孤寂。


    “前輩,你……”


    四人覺察到油燈的氣息古怪,但又不便詢問。對方卻無所謂,隻聽空氣中傳來一個聲音:“沒錯,我就在這燈盞之中。你們究竟是何人,報上名來!”


    當即,幾人報得名號。


    楊逸則再次拜禮,誠懇道:“剛才真的多有得罪,晚輩的道侶被困幻境,一時心急,還請您見諒。”


    “哼,我自然清楚那女子還在裏麵,念你事出有因,就此罷了。”


    他連番道歉,這燈也不是小氣之輩,這頁就算揭過,又問:“你們可是當世修士?”


    “正是。”


    “外麵到哪朝哪代了?”


    “呃……”


    四人互相看了看,甄元清應道:“今是夏國九十五年,距清開國已三百八十一年,距明朝開國已六百四十九年。前輩,敢問您是哪朝哪代生人?”


    “……”


    說完,對麵一時無聲。


    過了半天,那青燈才一陣閃動,輕輕歎道:“我乃弘治年間修行,都說山中無歲月,可我這一睡,已經五百餘年了!


    唉,外麵不知發生了多少事,難得有人進來,你們說與我聽聽。哦,我師從高九真人,俗家姓吳名山。”


    於是四人再度見禮,楊逸惦念小楠,道:“吳前輩,您想聽外麵故事,我與您說個三天三夜也沒問題,可在此之前,您能否先放她出來?”


    “嗬嗬,不想你還是個癡情種子!”


    吳山很好奇,笑道:“你如此看重兒女私情,怎麽修到這般境界的?”


    “修行便是修本心,我心中有她,這並不衝突。”


    “你這說法倒有趣,與我一舊識頗為相似,唉……”


    許是寂寞太久了,不自覺的就歎氣念叨,油燈又是一陣閃動,方道:“不是我不放,那幻陣非我所設,我無能為力。”


    “可您一直在神山中,怎麽會無能為力?”


    “你當我是誰?我不過是真人座下,最不成器的頑劣弟子罷了……”


    吳山自嘲了一句,好久沒與人交流,忍不住就話癆起來,道:“你們能召引大法院,入得門中,便是有緣之人,我說說也無妨。


    我師祖為化雨二仙,元代修行,收了三個弟子,名高五、高六、高九,高九真人便是我的師尊。”


    誒,不用滑稽。


    查查道門各派的家譜,有不少叫這種“充話費送小孩”般的名號的。古代的階級差距比現代嚴重,尤其是貧戶農戶,往往沒有正經名字。


    所以出現這類字號,就基本確定,必是底層出身。


    “我有幸拜得真人,可惜自己資質有限,修到你這般時便停滯不前。後來我不顧師尊勸阻,一心想晉升境界,結果出了差錯,幾乎灰飛煙滅。最後還是師尊出手,截了我一絲殘魂放在養魂燈中……”


    他講到此處,四人皆已明了。


    這閭山一直沉在江底,吳山也在緩慢恢複,如今得了十之八九,雖然沒有肉身,神魂強度卻接近前世修為。


    也就是人仙巔峰,臨近神仙。


    “你們可發現一炁奧秘?”吳山又問。


    “可是衰竭複蘇,潮漲潮落之意?”


    “正是,既然你們清楚,我便簡單說來。派中真人發現一炁接近枯竭,便想舉派飛升。我那時神魂殘破,經不起法力施展,況且大法院還需要一個守門人,就把我留在了這裏。


    凡世傳說,大法院由法主掌管,其實不然,法主在東晉便已飛升,何來掌管?不過這閭山卻是他親手煉製,為的就是教化世人,傳我道統。


    我天師一脈,門徒不多,每代挑選出一名負責閭山運轉。上一代為劉尊公,上上一代為康師二真人,再往前便是黃山公。


    那幻境為劉尊公所設,經過數百年,威力雖然大大削弱,但它有個特殊之處,隻有自行參悟才能出來,如果強行停止,必定魂飛魄散。”


    “那她可有危險?”楊逸忙問。


    “性命之危是沒有的,但她打不破心中執念,怕是一輩子都要留在裏麵。”


    “那閭山還能維持多久?”


    “這個麽……”


    吳山頓了頓,道:“以往都是真人掌管,傳法後便可封山閉門。現在無人看顧,我隻能做少許調動,也不知能堅持多久。”


    楊逸目光一黯,他相信對方沒必要撒謊,既然如此,就隻能靠小楠自己了。


    他這邊詢問結束,甄元清才開口,道:“前輩,您剛才說,貴派真仙都已飛升,那他們去往何處了?還在地球麽?”


    “地球?地球是何物?”吳山疑惑。


    “地球就是我們所在的世界。”石雲來解釋道。


    “哦,這方天地。”他明白了。


    地球這個稱唿,據史料記載,大概是明朝郭子章給利瑪竇寫的《黔草?山海輿地全圖序》中所言:天有南北二極,地亦有之,天分三百六十度,地亦同之,故有天球、有地球、有經線、有緯線……


    這應該是最早的說法。


    “他們去往何處,我不便告知。至於你們口中的地球,可以說在,也可以說不在。”


    吳山的意思很明顯,你們能進來,便是機緣。但我能透露多少東西,這份機緣卻不足以支撐全部。


    “前輩,如今靈氣,哦不,一炁複蘇,那列位真仙會不會有所感應?”石雲來忽然問了一句。


    “嗬嗬……”


    吳山古怪的笑了笑,一語戳破:“你是怕他們迴來,搶你們的果子吃?”


    “呃……”


    石雲來頓時尷尬,不知如何應答。


    “當年我派飛升,便是預料到之後的情況,也不僅僅是我們,全真、茅山、龍虎山、劍仙、梅山等等,皆有所感。


    你們說,現在已過了五百年,外界不知何樣光景?我觀你們的修為,皆是稀鬆平常,最強的不過是小小人仙,與我相仿,可見世道衰落。


    吳山莫名哀歎,道:“修行末法,連心思也變得如此膚淺。真人虛空遨遊,大法主更是長生久視,與日月同輝,你以為他們會迴來搶這個,呃,小小地球麽?”


    …………


    五年前,世界一片祥和,該撕比的撕比,該逗比的逗比,沒人知道啥是道,啥是仙。


    四年前,先天還是唯我獨尊,舉國都要仰仗。


    今年,道院有七個,白雲山有三個,薩滿還有一個,最高層次已經到了人仙。


    而此刻,這個棚頂又被捅到了無窮大,無窮高,無窮遠……


    大家數年開荒,爭資源、爭地位、爭氣數,哪怕最清靜的人,麵對這個新世界,也清靜不得。


    然後到了人家嘴裏,就變成了小小地球。


    這種強烈的反差感,讓四人都產生了一種懷疑。你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廣闊,結果還有更廣闊的,無邊無際。


    當然了,古今形勢不同,古代生產力落後,人口稀少,修士就更少。你把他們扔到現代,也特麽一樣!


    楊逸很快穩定心神,進入自己的軌道邏輯。


    首先,吳山沒有肉身,隻有神魂。理論上,他應該對身體非常渴望,但他遇到幾個小輩後,沒有一上來就“誒嘿嘿,本座等了五百年,終於可以重見天日,快把你的肉身拿來”之類的二逼行為。


    說明這人的品性還是不錯的,或者說,奪舍這種事本是邪門歪道熱衷,道門不屑這個。


    其次,他是人仙巔峰的修為,還有名師指點,知識麵肯定廣博。


    最後,還有小楠的事情……


    楊逸始終信奉利益交換原則,除了幾個至親和心中追求,不會憑白付出,也不會憑白索取。


    於是他在腦中思索一番,便道:“吳前輩,敢問一句,您神魂已經複原,那肉身可有恢複之法?”


    “唿!”


    青燈碧焰無風自動,猛然搖曳,自露麵以來,第一次產生劇烈的波動,語調也稍稍低沉:“你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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