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縣,一處新建小區。


    嘉禾放了學,正陪著爺爺看電視。他們已經從紅梅街搬出來,住進了安置樓,雖然很簡陋,看著也不太結實,但總比幾百人擠在簡易房強的多。


    老頭住了新房,脾氣也好了些,他沒有收入,全靠政府救濟。對這些移民,官方還是挺包容的,隻要別鬧得太過,一般的條件都能滿足。


    他們看的是地方台,正在播送本市新聞。先是市領導開會,政策一片利好,再是鄉鎮民情,又是普遍看漲,然後是家長裏短,老漢有一兒一女,都已結婚,結果女婿跟兒媳婦私奔巴拉巴拉……


    這些內容播完,通常就該結束了,今天卻不太一樣。


    “為打造關外重點宗教文化示範基地,發揚和繼承傳統道教精髓,洛城市政府、市道協共同決定,以太清宮為核心,開展一係列的推廣宣傳活動。從明日起,先行舉辦為期兩周的道教文化展覽,全程免費,歡迎大家參與。地點:三經街8號太清宮西殿,諮詢電話,135xxxxxx。”


    嗯?


    老頭一看,就覺得特二百五,新聞聯播咋還整這出?


    小姑娘也在旁邊瞧著,好奇道:“爺爺,什麽叫示範基地啊?”


    “屁的基地!就是缺錢花了,忽悠人過去燒香拜佛,收點有錢人家的徒弟就更好了。”


    “那,那他們收男徒弟還是女徒弟啊?”小姑娘不理解。


    “管他是什麽,你問這個幹嘛?”


    老頭敲了下孫女的腦袋,笑道:“除非我死了,你無依無靠的,找個收留的地方也好。”


    “呸呸!不許胡說,爺爺長命百歲!”嘉禾立馬就不開心。


    “哈哈,好好,不說不說!”


    老頭抱過孫女,臉上笑嗬嗬的,表情卻是莫名心酸。


    三月末,火洲。


    七十多萬人已經全部撤離,大批的科研人員和軍方人員進駐。他們主要是觀測數據和護衛工作,對異象變化起不到什麽實質作用。


    其實挺奇妙的,一座城市即將消亡,原本的人們天南海北,一去不迴。反倒一幫外鄉人,見證和陪伴了最後一程。


    此時正午,在火焰山景區內,原本就不大的廣場顯得更加淒涼,那根金箍棒狀的大溫度計孤零零的戳在八卦爐裏,筆直衝天。


    而後麵的赤褐色山體,小道荒廢,再無遊客蹤跡……哦不,還有一位。


    小楠就大大方方的坐在山岩上,周遭火雲升騰,如一條條赤蛇在山頂遊竄。此處的火靈氣威勢最盛,常人一分鍾都呆不得,對她來說,卻是修習雷法的好地方。


    有個詞叫,天雷地火。


    通常指自然界的恐怖力量,也指男女間的情欲萌動。這兩種元素習慣性的被聯係在一起,天雷為乾,地火為坤,一拍即合,然後快樂的搞事情……咦,好像有哪裏不對?


    總之呢,小楠忽然發現,在山上修煉,隻要金雷之氣一動,周遭數十米的火靈氣就跟抽風了一樣,拚了命的想與其交合。


    她不得不運起十二分的力氣抵禦,金雷很快就消耗一空。然後她打坐調息,再去撩,再掏空,再撩,再掏空,如此反複,耐操度竟然強了不少。


    於是乎,她便天天來此,一坐就是大半天。


    木辦法,雷法修習緩慢,如果楊逸五年到人仙,她起碼得八年。就像金雷之氣,已經修了一年時間,才堪堪接近無漏境。


    “唿……”


    待日頭偏斜,小楠吐出一口長氣,終於收功。


    她沒走台階,幾個大步飛縱下山,經過溫度計時照例瞥了一眼,上麵顯示的氣溫為:27.3c。


    媽賣批!昨天還是23c,今天又特麽漲。自春季以來,火洲的異象變化一天一個樣,遠超預估。


    小楠搖了搖頭,上了一輛破車,往葡萄溝的方向開去。這破車不曉得誰扔的,倆人偶然發現,就很不客氣的占用。


    一路荒涼,她開迴了農家院,院中無人,樓上傳來一股熟悉的氣息波動——那是男朋友在煉製法器。


    她沒有打擾,自去廚房準備飯菜。


    食物是官方提供的,不精致,營養倒足夠。土豆芹菜,黃瓜西紅柿,外加雞蛋花,幾道素菜搞定之後,她才喊了一聲:“老楊,吃飯了!”


    “知道了!”


    上麵迴了話,不一會,楊逸顛顛下樓。


    其實小楠的廚藝很棒,隻是倆人在一塊,她掌勺的機會很少。而在葡萄溝的這幾個月,她算下廚次數最多的了。


    “我迴來的時候在周邊轉了轉,情況不太妙啊。”


    小楠喝了口湯,道:“看來等不到立夏了,估計就在這幾天。”


    “嗯,我的火雲針也差不多了,剛好十五根。”


    楊逸想了想,道:“我們還是呆一段吧,看看什麽進展,等平緩一些再走。”


    “那當然!千載難逢的事情,怎麽能錯過?”


    ……


    深夜,萬籟俱寂。


    一隻三角頭的四腳小蛇忽然鑽出了洞穴,約15公分長,表皮上帶著黑色紋路。這是火洲特有的一種蜥蜴,名沙虎,極為耐旱,以小蟲和植物塊莖為食。


    它是夜間性動物,這正是捕食的好時候。


    “噝噝!”


    它慢吞吞的爬著,腦袋左右擺動,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蟻穴。


    螞蟻可是好東西,沙虎明顯有些興奮,連忙俯身過去,先堵住洞口,再用兩隻爪子扒沙刨土。


    它的肚皮都貼在了地麵上,眼瞅著就要飽餐一頓,卻猛然一頓。


    古怪的三角頭嗖地挺起,直愣愣的往不遠處觀瞧,暗黃色的瞳孔中,居然多了一絲不該有的莫大恐懼。


    “噝噝!”


    沙虎突然掉轉方向,沒了命的往前狂奔,四腳快速的交替行進,似有比天敵恐怖十萬倍的東西在後麵追趕。


    而那蟻穴一陣亂響,數不清的螞蟻一並湧出,亦是瘋狂逃竄。緊跟著,越來越多的小動物加入其中,有沙鼠,沙蛇,以及各種不知名的蟲子。


    它們很快形成了一股洪流,而在它們背後,在無盡的黑夜中,仿佛有一條赤紅色的吞天巨蛇,巨大的身軀蓋住了整個夜空,似要將一切毀滅。


    “吱吱!”


    有一隻沙鼠倒黴的落在了最後,渾身的毛刺豎起,麵部完全扭曲,詭異又猙獰可怖。它拚了命的想逃脫,結果跑著跑著,身體驟然一僵。


    就像被巨蛇一口吞進了肚子,這小東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抽幹精華,生命枯萎,幾乎轉眼間,就成了一具硬梆梆的幹屍。


    轟!


    巨蛇吞得血食,變得愈加亢奮。原本普通人不可見,如今已實質化的紅色霧氣鋪天蓋地,肆無忌憚的向四周殺去。


    ……


    “滴滴!”


    “滴滴!”


    火焰山2號觀測站內,張浩猛地睜開眼睛。


    他是被警報驚醒的,站裏有自動觀測係統,一旦氣溫大幅度升高,超過了安全值,這個裝置就會劇烈響動。


    “唔……”


    張浩從睡夢中醒來,腦袋還有點昏沉,可幾秒鍾後,就連滾帶爬的撲到儀器前。偌大的顯示屏上,一串串鮮紅的數據,隻讓他頭皮發炸!


    “報告報告!這裏是2號站,2號站!”


    他抄起電話就打了過去,喊道:“觀測數據超過警戒值……不是哪一項,是全部!全部!”


    啪!


    張浩扔了電話,隨便披了件衣服,跌跌撞撞的跑出臥室。


    “快點快點!”


    “我艸他媽的,什麽情況?”


    幾名同事也聽到了警報,在大廳集合完畢。站長的麵色無比凝重,隻衝他們揮了下手,一聲不吭。


    眾人出了門,站在外麵的空地上,齊刷刷的向北方望去。每個人的表情瞬間凝固,在紅與黑的交雜輝映下,如同澆鑄成了一具具雕像。


    北方,就是火焰山!


    那邊的天空已經變成了赤紅色,熱浪滾滾,紅雲升騰。而在這天空之下,是一座蒼涼野蠻,散發著狂躁與熾熱的巨大山體。


    這山體再沒有以往的平靜,如同一隻蘇醒的魔鬼,在遠方震地咆哮,口吐火焰,要將世界燒成灰燼。


    更可怕的是,那片由於純粹的高溫使得空氣扭曲變形,而形成的翻滾熱浪,以及那片恐怖的紅雲,竟在往這邊緩緩移動。


    “站,站長!”


    呆立了半響,張浩才咽了口吐沫,試圖聽聽對方的意見。


    站長是個經驗豐富的科研人員,帶過不少考察隊,經過最初的慌亂,已然鎮定道:“我們離那邊還有段距離,不要擔心,先過去瞧瞧!”


    “哦,好好!”


    張浩顫顫巍巍的去準備車,一共四個人,帶著監測儀器直奔北麵。小車在夜色中行駛,就像待宰的羔羊,主動送入那魔鬼的口中。


    約莫二十公裏的路程,開了一小段,就是一個字,熱!三伏天,在大太陽底下暴曬,還喝不到一口水的那種熱!


    幾人汗流浹背,唿吸有些短促,強忍著又走一段,一哥們突然大叫:“你們看地麵!”


    眾人紛紛扭頭,隻見地上黑壓壓密麻麻一片,全是標本樣的小動物屍體。被抽幹了生命精華,悄無聲息的堆集在四周,形成了一座露天墳場。


    “嘔!”


    那哥們忽然捂住嘴,不知是惡心,還是身體難受,作勢欲吐。張浩連忙把他放躺,擰開水灌了幾口,又用濕毛巾狠敷。


    站長開著車,看對方略微好轉,才問道:“多少度了?”


    “38c!”另一人答道。


    “不是很高啊,怎麽這麽大反應?”


    他皺著眉頭,鼓勵道:“堅持一下,我們再往前一點。”


    說著,他踩動油門,又竄了幾百米。那哥們的臉色愈發蒼白,嘴唇輕顫,意識也漸漸不清。張浩忙著照顧對方,也給自己不斷補水。


    終於,離火焰山十公裏左右,四人都感受到了強烈不適。


    “撤!”


    勉強將數據記錄完畢,站長特果斷的掉頭,逃命似的返程。


    結果走了三分之二,又聽汽車的發動機開始劇顫,各種不正常的噪音,然後砰的一聲。車前蓋噴出一股白煙,四輪停住,卻是發動機徹底報廢。


    “艸!”


    站長錘了下方向盤,道:“我攙著他,咱們走迴去!快快!”


    當即,四人下車,踉踉蹌蹌的走完最後一段,衣服全部濕透,連唿吸中都帶著烤灼的熱氣。


    “撲通!”


    “撲通!”


    當觀測站出現在視野中,渾身的壓力也隨之一輕,仿佛逃出了魔鬼領地,熱度頓減。四人再支撐不住,接連倒地。


    “咕嘟咕嘟!”


    張浩又狠灌了一瓶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而他再迴頭一望,更是觸目驚心。


    原本還有些生命氣息的荒原,一夜間變成了死地。那些野草、灌木、高樹,就在自己眼前,從活生生的綠色,成了冰冷冷的灰暗。


    這種違背自然規律的震撼,以及帶來的劇烈恐懼,讓張浩瞬間崩潰。


    他神情恍惚,目光迷離,隻喃喃重複著:“怎麽辦?怎麽辦?”


    三月三十日,這注定是要被永遠銘記的一天。


    清晨時分,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裹帶著萬丈光芒。這光芒映照,竟然穿不透濃鬱的紅雲,隻能在邊緣遊弋。


    這也使得火焰山地區,同時出現了三種奇觀天象:金色的陽光,赤紅的霧氣,以及半紅半藍的天空,仿若人間浩劫。


    “轟轟!”


    一輛輛越野車和卡車發出憤怒的轟鳴聲,在火洲這座早已無人的城市中進進出出,車上滿載著物資和士兵,在區域間不斷調動。


    市政府大樓裏,已經成了臨時指揮部,那位黑框眼鏡的老者作為督導小組的副組長,親自坐鎮前線。


    而台上,一位教授正在講解情況:“異象大概在淩晨一點鍾爆發,經幾個觀測站的同事冒死查探之後,我們采集了不少數據。


    先說這個東西的性質。據現代實驗證明,如果空氣幹燥,人可以在120c室溫下停留15分鍾;但在潮濕的空氣中,隻需要48c


    ~50c,人的耐受力就大大降低,因為汗液不能蒸發。


    不過要注意,這是外界溫度,人對體內溫度的承受力就遠遠不及。一旦體溫超過42c,中樞神經係統的功能會發生嚴重紊亂,危機生命。所以對於人體來說,40c的體溫便是警戒線。”


    教授語調低沉,道:“然而很不幸,它恰好不是外界溫度。它可以直接侵入體內,就像侵入那些動植物一樣,直接破壞人體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我們就會流失水分,然後像抽水泵一樣,血肉都會被抽幹。


    它現在的核心區域,大概在12.5公裏,在這個範圍內,我們身體素質最好的士兵,也堅持不過十分鍾!


    而它的移動速度,平均每小時2.5公裏,每秒鍾就往前推進0.7米。所以應該在今天晚上9點鍾,抵達火洲城下!”


    教授緩了口氣,繼續道:“火焰山三麵有城鎮,一麵是庫木塔格沙漠,沙漠過去便是烏木市。這個沙漠麵積2500平方公裏,東西長800裏,它直線通過要160個小時。而火洲南北寬240公裏,東西長300公裏,總麵積七萬多平方公裏。如果全部占領,大概需要120個小時!


    而我們無能為力,隻能被動接受。我們找不出任何一種物質,能與其發生反應,唯一有作用的就是靈氣。但以我們現在的力量,不可能麵對這個龐然大物……”


    他說著說著,竟也進行不下去,一臉黯然的下了講台。


    “……”


    老者環顧四周,列位同仁皆是如此,臉上帶著不甘,憤怒,無奈和一絲茫然。


    沒辦法,太打擊士氣了!從辨證唯物的科學觀豎立,一直到現在,他們還沒經曆過這種事情。


    “好了!大家不要氣餒,我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災害損失降到最低。”


    老者聲音一凜,開始下令:“從即刻起,各科研組不要分散,主抓東、南、北三個方向集中觀測,部隊迴縮力量,一定保護好安全。


    通知伊吾,仰吉,巴音,烏木,還有隴西的沙州,唐古特的阿裏,馬上做好撤離準備!”


    他一連說了幾個名字,都是與火洲緊鄰,或與西陲省挨著的城市,隨後頓了頓,又問:“齊雲的人到了沒有?”


    “兩個小時後抵達。”


    “好,到時提醒我一聲,我親自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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