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溝與山區之間的臨時據點內,二處六隊的成員睡得正香。


    這是一片類似觀測站的房屋,刷著黃漆,前麵有小廣場,還豎著旗杆。從外表看,誰也不會想到裏麵藏著一夥新興分子。


    “頭兒,醒醒!醒醒!”


    隊長老秦正歪在床上做夢,忽被手下拍醒,睜眼一瞧,卻是值班監視的小劉。


    “怎麽了?”他看對方神色,立時心中一緊。


    “三號,三號目標出村了!正往山裏行進!”


    “什麽時候發現的?”


    “剛剛!”


    “快,全隊集合!”


    眨眼間,成員們都被拖了起來,迷迷糊糊的排成兩溜。老秦言簡意賅,道:“三號目標正在進山,情況緊急,我們立刻出發!”


    “明白!”


    大家紛紛一凜,都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按上頭的意思,一二號目標生死未卜,才將重心轉移到三號目標。如今三號也要逃竄,如果她也失蹤了,這責任誰敢擔?


    當即,隻派兩個人留守,其餘十來號全部上陣,奔赴茫茫荒野。


    ……


    海葵趕不走小青,也製不住它,除非動用針蠱。


    小青傻了吧唧的啥也不管,一心跟在後麵,全然不知這小姑娘的心情。


    而她又走了一程,眼前景物忽地一變,空曠的感覺頓時消失,換成了一大片黑影,猶如黑暗巨神般矗立在荒原中。


    “唿……”


    海葵吐了口氣,邁步就要進山,忽聽背後汽車聲響,迴頭一瞧,卻被雪亮的前燈晃了眼。


    “轟轟!”


    “轟!”


    強勁的發動機聲響徹黑夜,一直開到了身前身後,把自己圍在當中。隨即齊齊熄滅,好多人下了車,勾出一道道白色的輪廓。


    “你們是誰?”她用手遮著光。


    “我們是誰不重要,你隻需知道,現在有件事情要你配合,請你跟我們走一趟。”老秦道。


    “不,我不跟你們走!”


    海葵攥著小拳頭,想起哥哥姐姐提及的那幫家夥。


    “嗬,你別緊張,我們並無惡意。”


    老秦似乎胸有成竹,笑道:“你半夜進山,是想找那兩個人吧?我答應你,隻要你跟我們合作,我們一定幫你尋找。我們的人手成千上萬,找兩個人輕而易舉。”


    “……”


    不得不說,對方做了很充分的事前工作,一下就集中軟肋。海葵聽了,還真的有些心動,可又不敢輕易相信。


    “啊!”


    正此時,就聽有人突然慘叫,隨即栽倒在地。


    “蛇!”


    “有蛇!”


    “她也會控蛇!”


    “刷!”


    氣氛瞬間緊張,六七把槍舉起,齊齊對準了海葵。另有四五把掃瞄地麵,準備幹掉小青。


    “你們別動它!”


    她心中一驚,大聲喊道。


    “我們不想難為你,你最好把蛇收起來。我的同伴受了傷,需要馬上救治,你也不要耽誤時間!”


    老秦的臉色有些難看,沉聲道:“我再問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們走?”


    “你先讓它過來。”她抿著嘴道。


    “可以!”


    老秦一揮手,槍支放下,小青顛顛的遊到近前。說實在的,海葵麵對這種情況,著實有些無措,一時沉默不語。


    而對麵,十幾道目光都盯著這個姑娘,有好奇,有探究,有對容貌的欣賞,有對控蛇的厭惡。


    稍等了片刻,老秦頗不耐煩,示意麻醉槍準備,要強行擄人。那槍口架好,還沒等發射,就見這個瘦瘦弱弱的姑娘猛然抽搐,皮膚下竟鼓起了一道波浪紋,像有活物在裏麵竄動。


    “不……”


    海葵摔在地上,死死摳著雪泥和硬土,連嘴唇都咬出了血,聲聲哀嚎:


    “不要……”


    “啊……啊……”


    在十來把槍的威懾下,海葵卻毫無預兆的倒地哀嚎,那慘叫聲撕裂黑夜,光聽著就能感受到她的痛不欲生。


    六隊的成員倒嚇了一跳,隻有老秦勃然變色,喝道:“退後!馬上退後!”


    有些隊員還沒反應過來,但服從命令的本能,還是讓他們齊刷刷的後撤數步。小青也抖了兩下,一種莫大的恐懼感籠罩全身,哧溜一竄,就消失在黑夜中。


    之前苗寨的事情,是政府掃的尾。


    他們肯定要調查,對那些苗民挨個審問,最後得出結論:男的近戰很猛,女的懂大召喚術,至於小蠱女,則藏著一隻很厲害的蠱蟲,據說可以吃人。


    “據說”二字就概括了一切,非常籠統,因為沒有影像資料,也沒真的吃過人。苗民隻能憑自己臆測,模模糊糊的勾畫出一個印象:哦,那東西很危險,女人一慘叫就會放出來。


    草鬼婆的傳承一向隱秘,如果都清楚,那特麽還叫傳承麽?唯一有些了解的,是海棠,但不知何種考慮,她沒說。


    所以這幫人也一知半解,甚至有所懷疑。蠱蟲這東西,畢竟不像修道那般玄妙,令人心生敬畏,就是一隻蟲子而已……


    咱們說,金蠶蠱頗具靈性,每年要吃掉一個人,年底時會跟宿主結算,如果沒吃到,就會在體內發作。


    但過了年,第二年它還是會聽命行事,等年底時再結算……如此反複,要麽吃到人,要麽宿主精血被吸幹,一起掛掉。


    這便是金蠶的生存習性,再誇大些,叫法則。


    現如今,楊逸把它封了好多天,強行改變習性,後果麽,可想而知……


    “啊!”


    海葵蜷縮在地上,還在聲聲慘叫。成員們見她的可憐模樣,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小劉問道:“頭兒,怎麽辦?”


    “別特麽傻愣著!麻醉槍,給我射擊!”


    老秦到底果斷,揮手令下。一個隊員舉著麻醉槍瞄準,裏麵是極其高效的藥劑,幾乎能立時昏迷。


    他手指一搭,就要扣動扳機,而與此同時,那慘叫聲驟然停止。海葵的身子劇烈一抖,似死了般的動也不動。


    怎麽迴事?


    這人微感疑惑,隨即就覺得右手一輕,好像空蕩蕩的失去了重力。他下意識往槍身一瞄,發出了一聲比剛才更淒厲的喊叫:


    “啊……我的手!我的手!”


    “老龔,怎麽了?”


    “又有蛇麽?”


    隊員紛紛轉頭,隻見那個人的右手,就像用橡皮擦掉了部分圖畫,竟然憑空消失,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緊跟著,那空蕩又迅速蔓延,到右臂,右肩,右臉,直至整個上身……仿佛有隻無形的怪物在撕咬、吞噬。


    “啪嗒!”


    槍支掉落,摔出去老遠。而就在那原地,就在短短數秒鍾內,這個人被硬生生的從空間抹除,血骨不剩。


    “老龔!”


    “啪啪啪!”


    幾個隊員目眥盡裂,瘋了似的開槍射擊,子彈沒入夜空,擊在地麵,隻有硬土飛濺,坑洞點點。


    金蠶乃蠱中極品,誰收了不得好好伺奉?偏生遇到海葵這個姑娘,憋了三年不開葷也就罷了,居然還被封印住。


    此刻,它終於逃出升天,已是完全暴走的狀態。


    “啪啪!”


    槍聲還在繼續,金蠶受到攻擊,兇性更盛,在虛空中化作一道無形流光,帶著尖嘯直直撞去。


    隻聽“砰”的一聲,一蓬血霧爆開。某個開槍的隊員渾身一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口被洞穿,露出拳頭大的窟窿。


    他撲通倒地,竟是連疼痛都沒體會到。


    “救命!”


    “這是什麽東西?”


    數人哭喊逃竄,數人借著汽車當作掩體,還有的腦筋極快,也顧不上活捉命令,舉槍就要幹掉海葵。


    結果還沒等動作,就成了金蠶的首殺目標,從左邊太陽穴到右邊太陽穴,齊整整的一道穿孔。


    “咯……咯……”


    小劉鑽進汽車,一米八的身軀縮在後座,完全不見人影。他怕了,真的怕了,緊張到了極致,嗓子裏擠出不正常的咕嚕聲。


    他不是軍人,調職前屬於警察係統,雖然辦過不少大案,但跟這場麵比起來,不值一提。


    外麵的慘叫聲清清楚楚的傳來,那個東西仗著無形無影的特性,正如死神一般,大開殺戒。


    最初小劉聽聞的時候,是不太相信的。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什麽叫金蠶蠱!


    “救命!”


    “啊!”


    “蓬!”


    荒野中,黑夜裹著白剌剌的燈光,形成了一種奇妙的融洽感。而在這光裏,卻是血花漫盡,細細揚揚,仿若下了一場紅雨。


    不遠處,已經昏過去的海葵,蒼白的臉上卻泛起了一絲紅潤,似氣血升騰。蠱與主人是相生的,主人越強,蠱蟲越強,蠱蟲越強,亦可反哺主人。


    “……”


    小劉一動都不敢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極短的時間,外麵突然沒了動靜。


    他稍稍探頭,見場中安靜,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車。另外活著的隊員也湊了過來,恐懼中又帶著不解,一點人數,十一個人,還剩五個。


    “頭兒,你們製服它了?”小劉哆嗦著詢問,強忍著不去看地上。


    “沒有,是它自己消失的,不知道怎麽迴事。”


    老秦的嘴唇也在抖,他一直堅持在場中,真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逃過一命。他也不想追究對方的行徑,隻道:“走,去那邊看看。”


    他們一步步的探過去,見海葵側身躺著,明顯在昏迷中。


    眾人略微安心,正此時,忽有一人把槍口對準她的腦袋,就要開火。老秦一把按住,喝道:“你幹什麽?”


    “我要報仇!”


    “她不能殺!”


    “可她殺了我們這麽多人!”那人嘶吼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服從命令!我們要把她活著帶迴去!”


    老秦攥住他的腕子,力氣漸漸增大,與其對視了好半天,那人才唾了一口,滿是憤恨的放下槍。


    “抬上車!”老秦揮了揮手。


    當即,由另兩個人把海葵抬上車,也是一臉仇恨。


    五人分成兩撥,一撥連夜趕往達康市,稍作整頓,再前往烏木市。烏木市是西北的中心,有足夠的條件和能力處理此事。


    另一撥原地留守,等待接應人手,又死了六個人,肯定要一番善後。


    “轟!”


    車子行駛在荒原中,前燈推開了一片視野。


    老秦自己開著車,不時從後視鏡看看那個女孩子,雖然昏迷不醒,卻給車裏的人造成了極大的壓迫感。


    他心中既憤怒,又恐慌,既震驚,又好奇。那些個蠱蟲、道法,奇奇怪怪不知所謂的東西,竟真的如此厲害!


    幸虧她無法操控的樣子,不然今天……唉!


    老秦複雜萬千,可惜他不曉得,那金蠶出來浪了一圈,早就心滿意足的縮了迴去。海葵雖然破了戒,但已經能控製住它了。


    ……


    當晚發生的事情跟鐵山一樣,迅速被官方安撫、壓製,甚至還要更簡單。這裏在冬季本就是無人區,六隊的成員不說,壓根沒人知道。


    其實官方挺憋屈的,這算特異局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專項行動,結果咧,慘勝。


    說慘勝都有點貼金,若非那蠱蟲莫名其妙的收手,六隊就會創下“從組建到團滅最快速度”的尷尬記錄。


    特異局是個新鮮事物,如何運轉,如何行動,尚在摸索之中。這一次,算開了個壞頭。


    之前的那個臨時據點沒有拆,留派幾個人繼續監視,不過重心已經轉移到烏木市。畢竟跟李孝生的僵屍相比,蠱蟲這玩意更神奇一些。


    無形無影,一擊必殺,那是何等的利器?


    三天後,博格達山區。


    白雪皚皚,萬籟空靜,而在廣闊的針葉林中,有兩個人影正極速奔走。一步就竄出去老遠,若非還有腳印,真似傳說中的踏雪無痕。


    “第八天了,不知小葵怎麽樣了?”


    “她可能會進山,我們注意點周圍,說不定能看見。”


    “要是沒有雪崩,我們早就迴來了!”


    “要是沒雪崩,也拿不到道印!”


    這二人,正是挖通洞口,急慌慌迴程的楊逸和小楠。說話的語氣都有些衝,因為太過焦躁,最後索性閉嘴,一個勁的飛奔。


    不多時,倆人就到了山區外圍,遠遠的能看到平原。他們速度稍減,時刻留意著四周狀況。


    “那邊!”


    突然間,小楠腳步一停,往那麵拐去。


    她停在一叢枯草前,很確定的喚了聲:“小青?”


    “噝噝!”


    果然,一條青蛇嗖地就鑽了出來,往身上一撲。如果它能哭,此刻已淚如泉湧。


    “你怎麽在這?小葵呢?”


    “噝噝!”


    小楠比劃了一番,青蛇也擰來擰去的似在講述。片刻後,她麵色一凜,道:“小葵沒在山裏……有很多人……”


    “很多人?”


    楊逸的心也是一沉,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倆人皺著眉,腦筋急轉,半響方道:“水磨溝估計沒什麽線索,達康不能確定,她會被送到烏木市麽?”


    “有可能,不過也可能在京城。”


    “京城……烏木市……”


    楊逸愈發鬱鬱,這兩個地方對他們而言,就是龐然大物,根本不能抵擋。但是,小葵也必須要救,隻是要選擇恰當的方式。


    從某種程度上,海葵是他們帶出來的,金蠶也是他封印的,所以有一定責任。何況他們說好了的,生死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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