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光照進窗欞,正屋大床上的棉被鼓起一座小山包。


    小山包動來動去,忽高忽低,突然,它停了下來,從被中伸出一隻手,一把將被角掀開。


    “唿……”方桐喘著大氣,蛄蛹著從被子裏鑽出腦袋,一頭砸在枕頭上,發出輕輕一聲悶響。


    還是不行。


    她折騰了大半宿,試圖變成貓身,結果如她所料,不成功。


    她並非突然這麽勤奮,事實上,從京城到臨水縣,她一直沒放棄努力,隻是如今緊迫感更強。


    今晚她雖然開解小年,讓他不要擔心封十二的安危,但她心裏明白,一旦發生什麽意外,她才是最危險的那個。


    如果她還是一隻貓,逃命的機會很多,敵人再壞,也不至於對一隻貓下手,但她現在是人,是人就難免被當成靶子。


    封十二一行人,個個能打會戰,唯有她一看就好欺負,她可不敢把良心放在壞人身上,壞人不會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他們隻會揀軟柿子捏。


    她相信封十二若有餘力,一定會保她平安,正如當初他在山間救她,但她不敢指望次次如此幸運。


    做一隻貓隻要有口飯吃就行,做人可不一樣,如果封十二自身難保,她得想辦法自救。


    方桐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想了想又丟開被子爬起來。


    她跳下床,穿上外衣,活動了幾下手腳,往地上一蹲,開始紮馬步。


    刺客丙七的記憶還留在她腦海,她記得她如何練功,如何與人過招,如果變不成貓,就得撿起功夫力求自保。


    半個時辰後,方桐一屁股坐在地上,唿哧喘氣。


    這具身體真是一言難盡,有點體力,但不多,難怪記憶中丙七不怎麽與人對打,她總是把風和抽冷子偷襲。


    方桐歇了好一陣,扶著腰緩緩起身,如一隻爬行的螃蟹慢慢挪迴床邊。


    她扶著床沿,齜牙咧嘴坐下,揉揉大腿。


    性急吃不了熱豆腐,看來還是循序漸進為妙。


    她一頭紮進被子,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她在被子裏捏捏胳膊捏捏腿,想象著自己練出肌肉的一日。


    也許是睡前想得太入神,她甚至在夢裏夢見方小花開口說話:“肌肉?有用嗎?”


    她看著這隻肥貓叉開後腿坐在地上,背靠著牆,肚皮上的軟肉綿乎乎的,幾乎要淌下來,忍不住伸手揉了幾把。


    方小花一爪將她拍開,靈活地彈身而起,跑了。


    它跑的時候帶著噠噠噠的腳步聲,仿佛有人敲門。


    方桐奇怪,貓跑路怎麽會有聲?


    沒等她想明白,敲門聲更響了。


    方桐驀地睜眼,醒了過來。


    “方桐?”門外有人叫她,是封十二。


    方桐一骨碌爬起身,掀開床簾:“我在。”


    敲門聲停了。


    封十二的聲音在半秒之後再次響起:“巳時末了。”


    巳時末?方桐在腦子裏換算了一下,上午十一點?


    她騰地跳下床。


    封十二聽著屋裏傳來“咚”的一聲,不覺挑了下眉,對著門板道:“不用急,午飯還早。”


    方桐臉頰一熱。


    她懷疑封十二在嘲笑她,她一覺睡到上午十一點,這對一隻貓來說沒什麽,對一個現代人來說也不算什麽,但她這是在講究禮儀的古代,還是在別人地盤上。


    這就相當於初次去別人家裏做客,不給主人打聲招唿就一口氣睡到第二天中午,實在不太禮貌。


    方桐順手抓起枕邊的禮記,覺得手感不對又放下。


    她在枕頭底下摸了摸,找出玉簪,挽著長發在腦後繞了幾圈,拿簪子固定。


    她不會別的發式,用簪子綰發還是以前學的,不求多麽精致,不讓頭發散著就行。


    她穿好衣裳,顧不得盆裏的水冰涼,匆匆漱洗罷,打開房門。


    封十二仍然站在門外,負手直立。


    比起方桐的草草收拾,他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蒼藍色錦袍,繡雪銀雲紋,腰束革帶,革帶上掛著一枚玉佩,玉佩下端墜著暗金流蘇。


    這身裝束既清雅又尊貴,方桐不自覺地將目光移到他發頂。


    封十二發頂銀冠高束,一抹發尾如飛瀑而下,利落地灑在錦衣上。


    方桐摸摸自己後腦,人靠衣裝馬靠鞍,封十二這身打扮比她精致多了。


    正想著,就見對方從身後伸出手來,遞給她一個錦緞包袱。


    方桐看著那一大包鼓鼓囊囊,遞給封十二一個疑問的眼神。


    封十二道:“你的換洗衣裳。”


    方桐愣了下,簡直熱淚盈眶。


    這麽好的飼主上哪兒找,要不是她清楚封十二的性子,簡直要以為他看上她了。


    封十二見她不動,補充了一句:“這是昨晚你指認蒙麵人的報酬。”


    方桐冷靜地將包袱接到手中,在心裏給封十二點了無數個讚。


    “多謝。”


    她抱著包袱站在門裏,想著要不要請他進來坐坐,可屋裏沒燒熱水,沒泡茶,也沒什麽好吃的。


    封十二看看她:“去試試衣裳合不合身,快到飯點我再讓人叫你。”


    他說完就走,像一個送貨上門的快遞員。


    方桐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眼封十二的背影,轉身進屋。


    打開包袱,她才發現封十二給她的衣裳足有七套之多,難怪抱在手裏沉甸甸的。


    方桐已很久沒享受過拆包裹的快樂,這下不但重溫舊夢,還多了種開盲盒的新鮮感。


    她將衣裳一套套取出,挨個鋪在床上,越看越喜歡。


    這些衣裳不算特別華貴,但搭在一起賞心悅目,有的秀雅,有的絢麗,除了裙裝還有一套按女子身量縫製的男式袍服。


    很少有人不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方桐自然也不例外,她選了一套新衣換上,重新整理了發髻。


    既然收了別人禮物,就大大方方穿出去,才是對送禮人的尊重。


    “殿下,要去嗎?”


    靠近院門的長廊下,小年正與封十二說著話,就見一個姑娘朝他們走來。


    紺青大袖衫,丁香對襟長裙,如泛藍晨曦中盛開的一束紫藤,姍姍可愛,盈盈動人。


    小年不覺住了聲。


    封十二見他麵露異樣,迴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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