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淩晨,零時三十分,斯內爾先生醒了。


    在昏睡了十幾天之後,斯內爾先生被鄭書榕用祝門術字“靈”喚醒了。


    他似乎習慣了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盡管他那經過兩次手術的胃髒隻剩下可憐的一點點功能,還是在斯內爾夫人與祝童的陪伴下,用了一頓豐盛而簡單的大餐。


    “安東尼呢?還有寧先生,我沒看到他們”淩晨一時二十分,斯內爾先生終於開始提問了。


    吃了一點水果和沙拉,喝了小半杯香檳,斯內爾先生被斯內爾夫人攙扶著在望海醫院的十八樓,空中花園裏散步。


    他是個很注意儀表的人,昏睡的時候赤身裸體,用餐前強烈要求護士為他穿上挺括的西服。在祝童的建議下,才穿上這套的名貴而寬鬆的休閑服。


    如果忽略掉他頭頂的八枚金針的話,大部分人都看不出他的生命之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斯內爾夫人提前知道祝童將喚醒斯內爾,特意換上一套銀灰色真絲抹胸長裙,右邊露出半個白膩的香肩,一道簡潔的暗花紋飾從腰後盤旋而上,在胸前迴合成一朵玫瑰,特別強調了她s形的曼妙身材與豐潤的胸部線條。


    斯內爾先生似乎並沒有被嬌豔的夫人吸引,皺著緊皺,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很不滿意。


    “邁克,您剛醒來,那些不愉快的事……”斯內爾夫人看了一眼祝童,鼓起勇氣說。


    可她的話被不客氣地打斷了,斯內爾先生停下腳步,渾濁而有神的眼睛盯著她道:“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斯內爾先生,您真的要知道?”祝童開口了;“以您現在的狀態……”


    “我的狀態很好,我的身體很糟糕,所以我不得不來上海。可是,我有一個無比堅強的靈魂。”斯內爾先生揮了兩下拳頭,這個動作明顯沒有表達出他心裏的情緒。


    他說的很有道理,大部分人昏睡十幾天後,都會感覺神思恍惚;而斯內爾先生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度過了個階段。


    祝童看看電梯方向,道:“如果您堅持的話,當然可以。可是我認為,我和斯內爾夫人都不適合為您解釋安東尼先生和無冬散人為什麽不在。好在,漢密爾頓勳爵正在趕來,還有您親愛的堂兄,範加斯特先生也在,我已經通知他們了。”


    “範斯來了,來了也好。”斯內爾先生點點頭,又開始順著邊漫步。他明白了些什麽,卻沒再問。


    走了十幾步,又停下來問祝童:“這次,我睡了幾天?”


    “十三天。”


    “太久了,太久了!十三天,代表厄運的數字……李先生,請告訴我,我還有多少時間?”


    “三個小時,頂多四個小時。”


    “不是這個。”


    “您如果要問您的生命能否延續下去,很抱歉,我不能給出確切答案。但是,我認為您上海期間,不必擔心那個問題。”


    “我喜歡自信的人。李先生,我很欣賞您的自信。”斯內爾先生滿意地微笑一下,又問斯內爾夫人;“親愛的,現在幾點了?”


    “淩晨一點二十三分五十秒。”斯內爾夫人飛快地瞟一眼腕上的坤表,報出準確時間。


    “太遺憾了,我太久沒露麵了,或許,我可以打幾個電話……”斯內爾先生兩眼望向虛空處,低低的計劃著。


    “事實上,您如果想讓外界看到您的話,有更好選擇。現在,這座大樓內有有兩家媒體的記者,她們隨時可以為您效勞。”祝童道;“寧先生在美國某家銀行裏有個保險箱,為了您的健康,我需要裏麵的東西。”


    “裏麵有什麽?”


    “最重要的是一本書。”


    “知識是最寶貴的財富,你會得到的。”斯內爾先生點點頭,肯肯定地說。又道:“那……讓她們準備吧,三點應該是個合適的時間。我覺得個花園相當不錯,特別是那個假山,很適合做背景。可以嗎?”


    “當然。”


    “謝謝您,李先生。”


    斯內爾選擇十八樓召開新聞發布會,是為了讓外界知道他還活著,對通過哪家媒體並不在意,對於他這個萬眾矚目的大人物來說,根本就不值得在這種問題上費心。


    為了斯內爾的這次漫步,空中花園的東側的特意用柔軟的短毛波斯地毯鋪了一條兩米寬,三十米長的通道。兩個身體強壯的男護士還扛著一卷地毯,隨時按照斯內爾先生的意願替他鋪路。


    五分鍾後,漢密爾頓勳爵和範加斯特先生來了。


    不是他們輕慢,祝童看斯內爾先生吃完大餐才派人把他們從睡夢中叫醒,能這麽快的趕來已經相當不錯了。


    斯內爾先生的身體不允許他長時間站立。


    空中花園一角,斯內爾半趟在侍者剛搬上來的沙發上,傾聽漢密爾頓勳爵和範加斯特先生的匯報。


    空中花園的中間有座太湖石假山,潺潺清泉輕輕流淌,雖然是人工使然,卻有幾分天然趣味。


    斯內爾夫人從假山旁摘下一朵紫色幽蘭,插在胸前扣眼上:“沒想到這棟冰冷的大樓裏有如此令人驚喜的世界,李先生有顆蔚藍色的心啊。”


    “我的心是紅的。”祝童瞥一眼斯內爾先生那邊;“夫人,勳爵要走了,是嗎?”


    “您怎麽知道?”斯內爾夫人驚訝地看著祝童。


    “這麽說,我猜對了。”祝童唇角泛起笑紋。


    “勳爵有些財務問題需要處理,事情很突然。他本想等到斯內爾先生出院再走。”斯內爾夫人忽然顯得有些落寞,望著一株嬌豔的蕙蘭,不知在想什麽。


    祝童也在看那株蕙蘭,思量著該怎麽給漢密爾頓勳爵送行。


    傑瑞斯死了,表示書齋的此次行動徹底失敗,祝童一直在想知道誰是那個向書齋下訂單的人。為了這個目的,他不得不求助於王文遠,將自己與心裏的懷疑對象交往的情況簡單的介紹給他。


    王文遠認為,漢密爾頓勳爵和那個修伊博士身上的嫌疑最大,當然,還有那個突然蹦出來的威爾遜夫人。


    威爾遜夫人前天出院走了,祝童不認為她就是那個幕後黑手。威爾遜家族曆史悠久,雖然如今已經沒落了,很可能有向書齋下訂單的資格。她,應該隻是利用家族的深厚底蘊替人下單的白手套。


    這兩天,祝童對漢密爾頓勳爵表現的異常熱絡,時常邀請他到辦公室聊天,晚餐時也總是叫著他。


    聽斯內爾夫人確認了他要走的消息,祝童這才確定,那個人就是漢密爾頓勳爵。


    思來想去,有覺得怎麽做都不合適。


    斯內爾先生的病還需要治療,尹石風後天才能迴來,龍虎丹的效果究竟怎麽樣還是未知。他與葉兒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實在不是橫生枝節的時候。


    漢密爾頓勳爵知道祝童的反擊是他所承受不了的,不知道祝童如今也是麻煩纏身。


    也許看在他如此識趣的,感覺被識破了就離開的份上,這件事也隻能這樣了。祝童想。


    “李先生,我可以相信你嗎?“斯內爾夫人忽然抓住祝童的手,用很低的聲音說道。


    她十分緊張,語速急促,不停地瞟向斯內爾先生那裏。


    “這個問題……需要慎重。”祝童輕輕掙脫開,撫著蕙蘭青翠欲滴的葉片,沉吟道。


    大致上,他能猜到這個美人要對自己說什麽。那個叫博尼的家夥、邁克.斯內爾先生的次子也該登場了。之前一直是漢密爾頓勳爵在照顧他,所以在斯內爾夫人心裏,對勳爵有天然的信任與親切感。勳爵這一走,等與抽掉了她心裏的一根主要的支柱。


    他現在不能確定那個博尼與這次針對自己的暗殺有沒有關係,


    “如果能得到您的幫助,我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斯內爾夫人以為祝童的“慎重”是要想要好處,急切地說。


    “你們……”祝童眯起眼睛。


    “我和博尼。”斯內爾夫人眉角飛起一絲豔紅;“為了他,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什麽都能答應。即使是……”


    她細長嫩白的手指從胸口摘下那朵藍色幽蘭,胳膊下探,撩開祝童的上衣,以一種很優雅地姿態將幽蘭插在祝童腰間的皮帶上。然後,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哦,夫人,您是在是太……可愛了。”祝童做震撼狀。


    他取下那朵幽蘭,輕輕別迴斯內爾夫人胸前,在薄薄真絲的凸起處輕輕一抹,笑道:“現在不是個合適的時間,明天下午,來喝下午茶吧。”


    斯內爾夫人輕輕抖了一下,抬起頭嫵媚地飛了他一眼:“我預感到將是個美妙的下午,我十分期待。”


    祝童還以苦笑,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裏是個什麽形象。


    他有點憐惜這個可憐的女人,她雖然身處富貴之家,卻隻能以自己的身體做籌碼,來換取祝童的合作。


    同時又有些搞不懂尊貴自持的斯內爾夫人為什麽會作出這樣的決定,為了情人,竟然可以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也許是東西方文化上的差異,在他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在人家眼裏可能算不得什麽。


    “夫人,李先生,斯內爾先生請你們過去。”範加斯特過來了。


    斯內爾夫人整整儀容,以盡量端莊的步伐向斯內爾先生走去。


    斯內爾先生遠遠地張開手臂:“夫人,謝謝您替我做的一切。”


    斯內爾夫人俯下身,讓他在自己臉頰請吻兩下:“親愛的,任何人在那種時候都會那樣做。”


    “你不是任何人。我已經對範斯說了,請羅格公司的設計師下周來拜訪你。他們會帶來至少三套最新款的首飾,其中一套將屬於你。”斯內爾先生讓她坐在沙發一角,攬著柔軟的腰肢看著祝童說:“也謝謝您,李先生。去年的這個時候,研究中心有幸邀請到一位老先生,他也是中醫。他曾經警告過我,寧先生的治療方法有很大的隱患。飲鴆止渴……對,他就是這麽說的。可那個時候我很信任寧先生,安東尼認為他是危言聳聽。五月份的時候,我想再次傾聽他的建議,可惜,他已經故去了,因為一次可怕的交通事故。”


    斯內爾脆弱的肺部不足以提供足夠的氣息,不得不停下來喘息。


    “我並不能保證什麽。”對方明顯話裏有話,祝童的感覺不太好。


    斯內爾等唿吸平穩了一些,抬頭看一眼範加斯特。


    後者微微躬身道:“我這就去準備新聞發布會的事,夫人,您比較熟悉那兩位美麗的天使,能來請幫我一下嗎?”


    “我很樂意。”斯內爾夫人起身,挽著範加斯特伸出的胳膊走了。


    女主播和沙子全程拍攝了鄭書榕喚醒斯內爾先生的情景,也預料到可能會有一個新聞發布會,根本就用不著斯內爾夫人去。斯內爾,一定有話要對祝童或漢密爾頓勳爵說。


    “勳爵告訴我,您不久之前遭遇了一次可恥謀殺。”斯內爾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才緩緩地說;“我很遺憾,您將得到合適的補償。另外,我認為,那個人就在我們中間。”


    漢密爾頓勳爵臉上微笑瞬間凍結,在場的隻有他、“神醫李想”和斯內爾先生三個人。祝童不可能出錢刺殺自己,斯內爾先生需要“神醫李想”的治療,這番話明顯指的是他。


    “您真會開玩笑。”漢密爾頓勳爵僵硬地說。


    “是的,我開玩笑呢。親愛的勳爵,我和夫人都相信您,我們認識已經三十年了。您剛才說訂了明天上午的機票。祝您一路順利。”斯內爾先生微笑著說。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祝童認為在說這番話之前斯內爾先生心裏沒有確定漢密爾頓就是那個下訂單的人。


    現在嘛……所謂心裏有鬼怕打雷,漢密爾頓勳爵的反應實在是太糟糕了,徹底把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


    祝童心裏不禁暗自歎服!邁克.斯內爾的語氣很平淡,也很正式,但傻瓜都能聽出裏麵譏諷的味道,每句話每個字都暗藏玄機。斯內爾,果然是個罵人不帶髒字、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厲害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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