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童已經猜到鬆井平誌要問什麽,心裏早轉過十幾個念頭。


    現在的鬆井平誌思維混亂心神不寧,如果做生意的話,正是下手的大好時機。


    他甚至已經取出打火機在手裏把玩著,用一點致迷幻劑,加上一番心裏暗示,也許就能把鬆井平誌掌握在手裏。


    可是,還有史密斯呢,鬆井平誌如今最大的對手不是自己,而是史密斯。他們之間的談判還有沒有完成,一個神誌不清的鬆井平誌根本不是史密斯的對手。


    況且,祝童心裏還有道坎,思量再三還是歎息一聲,坦然道:“中國有句古話,信則有不信則無。平誌君,對於我來說,神是存在的。世界上不可解釋的東西太多,一概否認或一概盲從都是片麵的。”


    “真的啊。”鬆井平誌的表情變為狂熱,握住祝童的手問:“先生認為神是什麽?爺爺真到天照大神身邊去了嗎?”


    “平誌君,我認為世界上有神存在,但是,我不認為神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祝童抽出手;“對不起,我不認為世界上有天照大神那樣的神,我不相信這個世界有上帝,不相信這個世界有玉皇大帝或佛。但是,我知道這個世界確實有神存在。它們沒有善惡沒有是非,有自己的需要與生存方式;很大程度上,它們與我們身處的自然一樣,也在經受人類發展帶來的擠壓和幹擾。平誌君,您能理解我說的是什麽嗎?”


    “你是說‘它們’?”鬆井平誌變得冷靜了,遲疑著。


    “是它們,鬆井式老先生的病,就是一個‘神’治好的。您看到那隻紫蝶,就是一個‘神’。現在,它走了,因為鬆井式老先生不再需要它。”


    “它去哪裏了?”


    “我不知道,也許很快就會消失,也許會找到個適合自己的地方。”


    “你剛才說‘這個世界’?”


    “是啊,這個世界。宇宙浩瀚,有太多的未知。”


    “還有別的世界嗎?”


    “應該有吧,至少,我知道有一個人就去了,再也沒有迴來。”


    鬆井平誌是有智慧的,他不再問什麽,靜靜的消化思索著;隻是,不斷端起杯子喝水。


    祝童看出他在壓抑自己,就說:“平誌君,不如找個地方喝酒?這裏是日本,你應該請客。”


    於是,兩個人就走出酒店尋找喝酒的地方。


    鬆井平誌對廣島也不甚熟悉,此次他是一個人跑來見祝童,沒有屬下的打點,兩人在嘈雜的市區轉了好久才走進河邊一座安靜的典型的日式小酒館。


    走進格子門,櫃台後不太年輕的老板娘飛快的用沙啞的嗓音打招唿。


    祝童聽不懂日語,鬆井平誌不慣於出入如此簡陋的地方,所以,老板娘的極力賣弄的風情變成自找沒趣。兩個客人需要的是她背後擺放的各色美酒。


    已經十點多了,酒館的客人不多;他們找個臨街的位置坐下,隨便要上幾個小菜,要起酒來卻很大方。鬆井平誌一連說出幾個牌子,老板娘都顯出吃驚的神色。最後,也隻有隨便了;反正清酒的度數都不高。


    喝下三壺酒,鬆井平誌又打開話匣子,明顯有點醉了;不是酒醉而是心醉。


    “爺爺臨走前對我說:‘平誌啊,你有權選擇自己認為對的道路,我老了,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先生,我現在好後悔啊,爺爺是被我逼死的。如果不因為我執意離開家族,爺爺就……。”


    他伏在桌上抽泣起來,祝童不好說什麽,他現在的任務是扮演一個善解人意的聽眾。


    等鬆井平誌平誌發泄完了,祝童才說:“老人的話都是人生經驗的濃縮,他們可能提不出什麽好建議,在他們那個年紀,是非對錯的概念已經很模糊了。但是,他們至少能讓我們少走彎路。”


    “很有道理。”鬆井平誌呆看著手裏的酒壺;“在先生看來,我此次離開家族是否在走彎路?爺爺似乎也不太同意。我現在有兩億美元現金,有福井船舶研究所,為什麽爺爺還會擔心呢?”


    “我不知道,我不了解日本也不了解井池家族內部的情況,不可能提出任何建議。但是,我認為井池家族能延續這麽久,一定有他內在的東西。一株根深葉茂的大樹,隻把根紮的足夠深還不足以抗拒外界的侵襲;它必須有特別的東西……我說不好,隻是個模糊的感覺。平誌君去年在上海,見到過一株神樹,就是那樣。”


    “先生的意思是,我離開了家族就等於離開了根?”


    “不全是。”祝童打起精神,也許現在是個機會;雖然僅憑幾句話改變不了什麽,但有機會不上就太憨厚了。


    “上海的一個朋友不久前對我說過這麽句話:西方人比我們亞洲人更要麵子,如果他們讓你感覺到很有麵子,陷阱就在你腳下。”


    “很有道理。”鬆井平誌想了想,淡淡的說。


    立場不同,話題涉及敏感,兩人之間忽然又沒什麽好說的了;相對喝酒,間或交換一個尷尬的微笑。


    “關於‘這個世界’,先生能多說一些嗎?”鬆井平誌感興趣的話題祝童不太想說,可是兩人之間話題匱乏,隻好挑能說的,把竹道士的事對鬆井平誌說了一些。


    元月十八日,祝童一行抵達韓國。


    造船業是韓國五大出口支柱產業之一,如今,韓國造船業訂單數已經超過過去的日本,連續多年位居世界第一。由於中國進來年來造船業發展速度加快,對韓國的造船業形成一定的威脅;在政府的主導下,韓國的造船業已提前開始產業整合。


    此次向祝童搖動橄欖枝的三家船廠就是沒被列入整合名單的造船廠。


    與日本人不同,這三家公司都拒絕祝童一行到船廠實地考察,會麵的地點就被安排到了首都首爾。


    錢鼎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表態,他是最負責任也是最認真的一位,每到一地都會盡量多與對方交流。祝童每次詢問他的意見,都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看來,蔣億塵的事對他觸動很大。


    祝童想,也許事先應該與老先生溝通一下?這是沒辦法的事,利弊從來就沒有平衡的時候。


    程震疆對沒能進入天夜牧場一直耿耿於懷,他一直對天夜牧場的駿馬很有興趣,一路考察下來隻對福井造船印象不錯,自嘲的說餘下的行程是“收破爛之旅”,讓蕭蕭好一頓嘲笑。


    祝童能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變化,以前,蕭蕭在黃海和程震疆麵前小心翼翼的賣弄風情;現在,也許是祝童刻意栽培和過往的經曆,蕭蕭表現地有分寸而自信。程震疆到籌備處的前兩天在蕭蕭麵前碰了軟釘子,後來就越來越小心了。如果蕭蕭不主動與說笑,程震疆甚至都不敢和她多說一句話。


    住下後,蕭蕭首先聯係韓海船舶公司,這是與福華籌備處接觸最早,也是最大的一家韓國造船廠。韓方對祝童的行程表示很吃驚,確認後表示一小時內就來見麵。


    為了表示誠意,祝童租下了酒店這一層的小會議室。但他們在會議室等了整整兩個小時,韓海船舶的代表,兩位衣衫光鮮的中年人才推開這扇門。


    他們連聲表示歉意,說路上堵車之類的理由,並熱情的邀請祝童四人出席一個專為他們舉辦的宴會。


    外麵***闌珊,正是吃飯的時候了;祝童稍作推辭就帶著蕭蕭和錢鼎隨著他們走出酒店。程震疆虛要留下保持與上海的聯係,


    韓海船舶派來了兩輛奔馳房車,駛出酒店後蕭蕭就興,路上的車輛根本沒有擁堵的跡象;與上海比起來算是小兒科。張雪丹和向墨一小時前分別打電話來說,韓海船舶曾要求確認福華造船籌備處主任李想的身份,以及行程。


    宴會地點位於首爾市郊的一處私人會所,一般來說亞洲有錢有身份的人的習慣都差不多,這間會所裏的布局裝飾也就與祝童見過的類似場所的大同小異。


    這樣的宴會大多不會直接上餐桌吃飯,要給客人熟悉主人和適應環境的時間。


    韓海船舶出麵接待的李正勳是位副董事長,一個很驕傲的胖子,他帶著三位助手在一間會客室內候著,與祝童交換名片時很有點趾高氣揚的樣子。他說的是韓語祝童聽不懂,身邊的漂亮女秘書翻譯出來的卻是英語。


    祝童心裏有點不痛快,對方應該知道來自上海,是中國人。


    雙方坐好好,祝童笑著用英語恭維了李正勳兩句,轉身用漢語對錢鼎說:“錢老,他們明顯沒有與我們深入接觸的誠意。”


    “李主任?”錢鼎剛正翻看對方秘書送來的韓海船舶的文宣資料,不解的問。


    “他們應該準備漢語翻譯,如果韓海船舶連這點也做不到,我很懷疑他們的實力和誠意。”小騙子推推眼鏡,繼續用漢語對錢鼎說。臉上卻帶著真誠的微笑,與正在講話的李正勳對視著。


    哈!原來這個人聽得懂漢語!李正勳忽然停下韓語,尷尬的用漢語說:“對不起,是我們失禮了。”


    祝童表現的更尷尬,搓著手說:“這……李董事長真是太讓人感動了。既然……嗬嗬,是我失禮了。請多多包涵,您比我年長……。”


    李正勳對祝童稱他董事長很愜意,大度的揮揮手:“是我們考慮不周啊,李主任年輕有為,冒失點是可以理解的。”


    還真給麵子啊!年輕有為和冒失聯係起來怪怪的,小騙子心氣一向頗高,現在還沒進入正經談生意階段,初步接觸而已,萬不肯落這個麵子。


    “李董事長姓李,正好,我也姓李。如果在中國我也許會認為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我這個李與中國的李是不一樣的。”李正勳正色道;“我們韓國李姓是貴族。記住,人要學會謙虛。”


    “哦!失敬失敬,李董事長原來出身名門。”祝童有點失望,這個李正勳是真傻還是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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