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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女巫(3)


    李元芳緊趕幾步到韓斌的麵前,喝問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韓斌用力抓住他的手,叫道:“嗬嗬,狄、狄景輝讓我來叫你呢,他說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元芳皺了皺眉:“我在做正事,沒空。你為什麽不好好練箭?”“唉呀!”韓斌急得跺腳:“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這個……”他看李元芳仍然不為所動,眼珠一轉,擠眉弄眼地比劃起來:“就是那個鐵疙瘩,我在伊柏泰木牆裏找到的,我們知道做什麽用的啦!”


    李元芳愣了愣,拔腿就走,韓斌得意地抹了把汗,小跑著在前麵帶路,七拐八彎地還是在巴紮裏麵鑽,倒沒走多久,就到了一片稍微冷落點的鋪子前頭,每家鋪子裏都傳出“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李元芳停住腳步,心裏微微一跳:原來這裏都是些鐵匠鋪子。


    韓斌拉著李元芳進了其中的一間,一進門熱浪撲麵而來。屋子正中架著的大火爐邊,一名膀闊腰圓的胡人把風箱拉得山響,每拉一記,火爐爐膛中的火苗就躥起老高。打鐵的師傅也是名胡人,深陷的眼睛被爐火映得通紅,黝黑的臉膛長滿了翻卷的胡須,正在汗流浹背地忙碌著。狄景輝坐在離大火爐不遠的小凳上,也熱得滿臉是汗,看見李元芳進來,悄悄朝他擠了擠眼睛。


    李元芳明白狄景輝的意思,默不做聲地來到火爐旁。就見這鐵匠師傅正把爐膛中燒紅的鐵塊用鐵鋏叉到旁邊的大鐵砧子上,一邊翻動鐵料,一邊指示身旁的年輕徒弟掄下大鐵錘,連番擊打著鐵料的不同部位。一塊馬掌很快就成型了,胡人師傅又對徒弟大聲嚷了幾句,叉起馬掌往水槽內一浸,“刺啦”聲伴著白煙從水槽中升起,他這才將馬掌從水裏叉起,扔在地上,嘴裏滿意地冒出一長串胡語。


    狄景輝大聲叫起好來,那胡人哈哈笑著,一指李元芳,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問:“噯?他就是你說的那位軍爺?”狄景輝忙道:“對啊!就是他要打匕首。”李元芳已經會意,從腰間取下呂嘉的佩刀,雙手捧到鐵匠師傅麵前,問:“師傅,我要打一柄匕首,刀口要像這鋼刀一樣銳利,你看?”胡人鐵匠才瞥了那刀一眼,就擺手道:“唉呀,這個不行,不行,我這裏可打不出來。”


    “哦?”狄景輝和李元芳互相看了一眼,狄景輝指了指手邊的鐵塊,正是韓斌從伊柏泰木牆裏掏出來的那一塊,故意皺起眉頭抱怨道:“你這位師傅,怎麽說話不算數?方才你不是還說,這樣的熟鐵是用來打造兵刃的,還說你也會打,我這才把朋友喊來。怎麽人來了你倒不幹了呢?別擔心銀子,錢我們有得是,隻要你能打成那樣的!”


    胡人鐵匠被說得有些發急,結結巴巴地辯解道:“客、客官,你剛才問我這鐵塊是幹啥的,我告訴你是打造兵刃的沒錯。可你又沒告訴我,是要打成這位軍爺手上鋼刀那樣的兵刃。他的刀可是你們漢人說的,什麽百煉成鋼的寶刀,我這小鋪子怎麽打得出來?”狄景輝把眼一瞪:“那你剛才為什麽誇口說自己是這巴紮上的頭號鐵匠?!分明是誇大其詞、巧言令色、信口雌黃、大言炎炎!我告訴你,這位軍爺可是新上任管理巴紮的大老爺,小心他關了你的鋪子!”


    李元芳聽得差點笑出聲,心想那胡人絕對聽不懂這麽一長串成語,但是顯然他聽懂了最後的一句話,急得胡子都豎了起來,講話更不連貫了:“不、不是這麽、麽迴事!打這樣的鋼刀得用、用石炭火,我們這裏隻有木、木炭燒爐子,不夠熱,所以不行!”


    “石炭?!”李元芳和狄景輝同時驚唿出聲,兩人交換了下眼神,仍然由狄景輝開口發難:“石炭?什麽石炭?去搞點來不就成了?我都說過了,錢不是問題,要多少有多少!你說,到哪裏能買到石炭?還是你自己去買?把帳一起算給我就是了。”


    胡人鐵匠的臉色由紅轉黑,突然變得十分陰沉。他不再理睬狄景輝,轉去和拉風箱的師傅用胡語嘀咕了半天,隨後才轉過身來,冷冷地道:“小鋪確實打不出您要的鋼刀來,給、給多少錢也……沒用,您也別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了。這位軍爺既然是瀚、翰海軍的,幹嘛還問我們去哪裏買石炭,我們反正是不知道的,也沒處買去……您要為了這個封我的鋪子,我也沒法子!”


    “你!”狄景輝還想不依不饒,李元芳猛地一扯他的衣袖,狄景輝這才氣鼓鼓地揣起地上的鐵塊,隨著李元芳和韓斌一起出了門。走出去很遠,李元芳迴頭望望,胡人鐵匠鋪竟已關門落鎖,不覺笑道:“看樣子你把人家嚇得不清。”


    狄景輝“咳”了一聲:“我還不是為了幫你的忙!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啊!”李元芳笑著朝他一抱拳:“多謝景輝兄。”狄景輝也樂了,擺手道:“沒事時就直唿其名,有事求我就稱兄道弟,你果然夠義氣。”說著,他把兩手往腰裏一叉,皺眉問:“下一步該怎麽辦?這麽看來石炭倒成了關鍵,可惜高伯不知去向……”


    李元芳也思忖著道:“嗯,聽這胡人師傅的口氣,好像的確是瀚海軍在收買石炭,而且還不讓其他人染指?可是到底在哪裏能找到石炭商販呢……”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從懷裏掏出商鋪名冊來,聚精會神地查看起來。狄景輝和韓斌在一旁屏息等待,終於李元芳拍了拍本子,大聲道:“在這兒,並州石炭販子張成,丙區第二十一號,離這裏不太遠!”


    他們按圖索驥一路找過去,果然在丙區第二十一號找到了個小鋪位,奇怪的是那鋪子上卻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剪刀和菜刀之類的家用刀具,哪裏有石炭的影子?李元芳讓狄景輝和韓斌在旁邊暫避,自己大搖大擺地走到鋪子前,高聲喝問:“並州販子張成,在不在?”


    從鋪子下麵鑽出個小個子漢人來,瘦瘦的臉上兩撇山羊胡,兩隻小眼睛倒是十分精明,一看見李元芳,這人立即點頭哈腰道:“啊,小的就是張成,這位軍爺您有什麽吩咐?”李元芳點了點頭,直截了當地道:“哦,你就是張成,把你鋪子裏的石炭都拿出來,瀚海軍要收!”


    “石炭?”張成的臉色一變,遲疑著道:“軍爺,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什麽石炭?小的鋪子裏的東西全在這裏了,您隨便看?”“你說什麽?!”李元芳豎起眉毛,惡狠狠地盯著張成,一字一句地道:“我說瀚海軍要說石炭,你快給我拿出來!”


    張成嚇得直哆嗦,說話都帶了哭音:“大、大老爺,您這是要逼死小的啊!小的真沒有石炭啊,這可怎麽話說……您不信可以自己找嘛,哪有啊?”李元芳把商鋪冊子往他麵前一拍:“胡說!高火長的名冊上明明白白寫著你是石炭販子,你還敢狡辯?”張成瞅了眼冊子,撲通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喊冤:“軍爺,這、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小的在這巴紮做了多年生意,可從來沒賣過什麽石炭啊!軍爺,這高火長、高火長在哪兒啊,他怎麽亂寫啊……”他放開嗓子又哭又喊,立即就招來了大批圍觀的百姓。


    李元芳緊蹙雙眉,心知這樣的奸猾小人最難纏,一下子很難問出結果來,此刻已近午飯時分,周圍人越聚越多,他有些擔心引起市場上的騷亂,便喝道:“沒有就沒有,你亂嚎什麽!待我去問過高火長再來找你算賬!”說著,匆匆擠出人群。


    等在角落裏的狄景輝和韓斌眼巴巴地看著李元芳迴來,見到他陰沉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順利,李元芳和狄景輝商量了幾句,拿出商鋪冊子查了查,再去找那上麵登記的其他幾個石炭販子,結果更糟,幹脆連鋪子帶人都蹤跡全無了。


    “難道高伯的記錄有誤?”三個人垂頭喪氣地坐在巴紮外一個賣饢的小鋪前,一邊吃著午飯,狄景輝一邊問還在埋頭查本子的李元芳。李元芳想了想,道:“我覺得不像,這些鋪位肯定都是有過的,否則高伯也編造不出來。還有剛才那個張成分明是並州口音,而且說到石炭時候神色很反常,絕對有鬼,可現在咱們沒憑沒據的,也不好來硬的。”狄景輝恨恨地一拍桌子:“怎麽這麽麻煩,你去一擰他的脖子,我就不信他不開口!”


    李元芳道:“事情哪有那麽簡單,他亂說一氣的話我們怎麽知道是真是假。還得想個辦法套出他的真話來……”說著,他突然上下打量起狄景輝來,嘴角漸漸溢出笑意,狄景輝給他看得抖了抖肩膀,橫眉立目地道:“喂,你想幹什麽!我怎麽覺得有點兒瘮人?!”


    這天下午,張成坐在自己那個刀具鋪子前發著呆,沒心沒緒的,雖說並州的剪刀在中原很有名氣,可畢竟是薄利的買賣,一天下來忙得要命也掙不了多少錢,他在心中嘀咕著:石炭生意不讓做了,這刀剪生意也沒做頭,混不下去幹脆迴並州老家算了。


    正在胡思亂想著,耳邊突然有人拉長了聲音在問:“喲,這裏的東西太不入流啊。”張成頓時來了氣,怒目圓睜地抬起頭正想理論,卻見鋪子前站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爺,看麵相倒也不算很年輕了,三十多歲的樣子,嘴上一抹烏黑發亮的唇髭,兩隻似笑非笑的眼睛顧盼之間神采飛揚,那通身上下的氣派讓張成立即斷定,這位絕對是個富室大家的來頭。


    對這樣的主顧張成可不敢怠慢,趕緊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笑著道:“哎喲,這位客官,小鋪擺在外麵的都是些下等貨色,肯定入不了您老人家的法眼。小的看得出來,您老人家是有身份的……”他還要囉裏囉唆地往下講,狄景輝不耐煩地擺手道:“行了,行了!聽口音你也是並州人?”


    張成眼睛一亮,諂媚地笑道:“是啊,喲,聽客官的口音,莫非咱們還是同鄉?”狄景輝還未答言,站在他身旁的韓斌把眼一瞪:“我家老爺是並州最有錢的大官人,和我家老爺同鄉,你也配!”張成給這小孩罵得麵紅耳赤,狄景輝也連連搖頭,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道:“我這小廝說話雖難聽些,可你擺這些東西出來,端的是給咱並州的生意人丟臉!”


    張成愣了愣神,不覺低聲嘀咕道:“這些東西是不咋的,那也是沒辦法啊,要不誰賣這個。”狄景輝朝張成招招手,瀟灑地甩給他一大錠銀子,道:“你的貨我都包圓了,這點錢夠了吧!別再擺這裏丟人了!”張成喜出望外,捧著銀子連聲道:“夠,夠!大官人,您怎麽對我這麽好啊?”狄景輝還是緊繃著臉,壓低聲音道:“老鄉幫老鄉嘛,不算什麽。我看你人也精明,今天就指條明道兒給你。”張成狐疑地把腦袋湊過來,就聽狄景輝輕聲道:“我剛在並州收了好幾個石炭礦子,聽說庭州這裏石炭生意好,就過來瞧瞧。看樣子你在這裏有些年頭了,我正缺熟悉庭州的人手,怎麽樣?跟著我幹吧,比你這破爛生意好上千倍!”


    張成瞪圓了小眼睛瞧了狄景輝半天,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連話都說不來了。狄景輝麵露不悅之色,一甩袍袖就要走人,張成卻把他拉住了,好不容易止住笑,神神秘秘地道:“大官人,咱們是老鄉,我就對您說句實在話。庭州這石炭生意,前幾年確實好得很,不瞞您說,小的也一直在幹這個,掙了不少錢。可誰料想就在幾天前,突然就吩咐說不讓再做這個生意了,咱們這些並州石炭販子,差不多都關門迴家了,我因為已有妻兒在庭州,一時半會兒走不掉,才改賣了刀剪,咳!這能掙什麽錢,我正愁死了呢!”頓了頓,他又獻媚地道:“大官人,您是有錢的大買賣人,咱也不想在這裏呆了,要不幹脆就讓我跟著您迴並州吧。”


    狄景輝緊蹙雙眉,思忖著問:“你說的話我聽不懂,什麽叫做吩咐不讓做石炭生意了?誰吩咐的?誰不讓做的?官府、還是朝廷?哪裏來的這麽一說?”張成翻了翻白眼,嘟囔道:“大官人,這您就別問了,小的怕給您惹上事非。”狄景輝不做聲,上下左右地看著張成,半晌才冷笑道:“好你個刁滑的小人!我知道了,你這是怕我來搶你的石炭生意,想使詐把我騙走!哼,別以為我沒有你幫忙就沒法在庭州賣石炭,等著瞧吧!”說著,他朝韓斌使了個眼色,韓斌眼疾手快,一下就從張成懷裏又把那錠銀子搶了迴去。狄景輝厲聲喝問:“你叫什麽名字?”張成木木地迴答:“張成。”狄景輝衝韓斌一點頭:“咱們走!”韓斌走出幾步,扭頭對著呆若木雞的張成唾道:“張成,呸!你還是別迴並州了,我家老爺在並州說一句話,你迴去就隻能當要飯的!”


    張成突然撒腿上前,拉住狄景輝的袍袖,急得滿臉油汗地道:“大官人,大官人,小的該死,小的真不是那個意思。請大官人移步過來,小的全告訴您。”


    狄景輝麵沉似水地跟著他走迴鋪子,張成這才壓低聲音道:“大官人,這庭州收石炭的過去幾年一直就是翰海軍的人,我們按他們的要求從並州運來石炭,直接運到沙陀磧邊上的一個大倉庫裏。他們有多少收多少,價錢也出得高,對我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持機密,不能對外人透露絲毫訊息。所以但凡有人問起買家,我們這些販子都胡亂應付,從來不敢吐露實情,就連翰海軍部不相幹的人也都對此一無所知。可就在幾天前,一直跟我們做生意的那幾個軍爺突然就來說,今後石炭一律都不要了,讓我們即刻迴家,我因為暫時走不了,還求了他們半天,才勉強同意我留下來,但也要我決不能再對任何人提起石炭的事情。大官人,您可千萬別再來趟這個渾水了,還是改做別的生意罷,小的、小的聽候您的差遣?”


    “原來是這樣。”狄景輝聽完張成的話,點點頭道:“嗯,這還差不多。行啦,老爺我也乏了,先迴去客棧歇兩天,過幾日等我迴並州之時,自會讓手下來叫你同行。”“啊,太好了!太好了!”張成感激涕零,一邊還猛瞅著讓韓斌拿迴去的那錠銀子,狄景輝就當沒看見,帶著韓斌揚長而去。


    那張成傻瞪著兩人的背影,兀自發著呆,耳邊突然聽到有人冷冷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張成,你很會做人啊。看來是該請你去翰海軍部坐一坐,好好談談了,否則你就把翰海軍的老底全兜給外人了。”張成大驚失色,迴頭一看,李元芳滿臉殺氣地朝他一步步逼近,張成大叫一聲,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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