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初冬,天氣驟涼,天空總是烏泱泱的,像極了渴睡人的臉。


    東淄鎮,張屠夫家中。


    外麵圍滿了好事的百姓,全部伸長了脖子,睜大眼睛看個究竟。若不是門口的衙役攔著,準保把這張屠夫的家給踩平了。


    柳英逸邁步走進屋內,屋內還算幹淨,前院也看著平常,唯有內室靠牆邊有一大灘血跡,後院有一串拖行的足跡,延伸到院子裏。


    張屠夫就倒在院子中央,臉朝下,後背上還插著一把殺豬刀。


    柳英逸走到屍體旁,縣衙裏麵的仵作馬上站起身,朝柳英逸施一禮:“柳大人。”


    柳英逸微微點點頭,低聲問道:“屍體仔細查過了,死因如何?”


    “迴大人,死者顱骨上有裂痕,但不是致命傷。後背被殺豬刀直插心髒,一擊致命。”


    “看樣子殺人者功夫不弱。”柳英逸在心裏麵說。


    這是柳英逸在東淄鎮當縣令頭一迴遇到的人命案,頗有些棘手。


    卻聽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有衙役在嗬斥某人,“讓開讓開,沒看到大人在裏麵辦案嗎?沒人有功夫去你那雜貨鋪子裏麵買夜壺。”


    最後一句話說完,便引來其他人的哄笑聲。


    水晴香沒有理會這幫衙役的取笑,一臉正經地看著院內,“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有重大線索向你們大人提供,可以幫大人破案。”


    可是,顯然沒有人相信水晴香的話。


    “走了走了,夜壺妹,這裏沒你什麽事,大人也不需要你來幫他破案。”守在張屠夫院外的衙役隻當水晴香在吹牛,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如何有本事替縣令大人破案。


    柳英逸遠遠的看了水晴香一眼,一個看似清秀稚嫩的少女,麵對蠻橫的官差也沒有露出絲毫膽怯,不是懵懂無知,就是真知曉一些內情。


    “那是何人?”柳英逸問了一聲身邊的秦捕頭。


    秦捕頭應道:“迴大人,那是鎮上水記雜貨鋪的少東家,因為鋪子裏麵賣的最好的東西就是夜壺,所以鎮上人開玩笑管她叫‘夜壺妹’。”


    “她有本案的線索?”


    秦捕頭不由哂笑一聲:“大人有所不知,這夜壺妹一年前曾從樹上摔下來,撞到了腦子,行為就和從前大不一樣。老說自己是從未來跑過來的,還跟咱們是同行,但凡有偷瓜的或丟個針頭線團的,她都能查個雞飛狗跳。”


    哦,原來是個傻子,可惜了。柳英逸有些同情的朝水晴香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這一眼不打緊,恰巧水晴香看見,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水晴香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忙朝柳大人的方向招手,“大人,大人,小人真的有重要線索向大人報告……”


    秦捕頭怕水晴香再這樣鬧下去,柳大人會遷怒自己,馬上討好般的對柳英逸說:“大人,我這就派人把這夜壺妹給攆走。”


    柳英逸一揮袖子:“不用,叫她過來吧。”


    這一樁兇殺案目前還沒有線索,能聽聽別人提供的線索也是好事,哪怕這個提供線索的是讓人譏笑的夜壺妹。


    秦捕頭臉一沉,心中不痛快,卻也不好多說什麽。走上前對水晴香說了一句什麽,水晴香便滿臉喜悅的跟著秦捕頭走到柳英逸的麵前。


    柳英逸又仔細看了水晴香一眼,這女孩長得皮膚挺白,吹彈可破的嬌小臉龐上五官端正清秀,一雙水靈靈的清澈眼眸透著一股子機靈勁,或許是見柳英逸終於肯見自己,那如同櫻桃般的小嘴唇微微彎著,帶著一種讓人賞心悅目的嬌俏可愛。


    “大人。”水晴香朝柳英逸施一禮。


    “嗯,聽說你有本案的線索?”柳英逸也不跟她含糊,一見麵就直入正題。


    “正是。大人,那張屠夫是外地人士,五年前剛搬入本鎮,雖說是屠夫,可他家那肉鋪子極少開張,平常也極少跟人來往,生活卻悠閑富足,也沒見他有其他的謀生本事。”水晴香一談起案子來,就不由代入自己前一世的職業,講起案子滔滔不絕。


    柳英逸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帶著幾分訝然問道:“你和這張屠夫很熟?”


    “不熟,他曾經到過我家雜貨鋪買東西,頂多算認識。關於這些死者的情況,都是半個時辰前聽張屠夫家的鄰居說的。”


    哦,這個賣夜壺的姑娘還挺八卦。


    “你剛才說有此案的重要線索,是什麽?”


    “額,大人,砸傷張屠夫的那夜壺是我家賣的。”水晴香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哦?”柳英逸的眼睛匆匆掃過一眼屋內的碎瓷片,兇手力氣很大,用來砸傷張屠夫的夜壺碎得粉身碎骨,很難看出兇器的原貌。


    “實不相瞞,這鎮上百姓用的夜壺大多數是出自我家店裏,隻是這張屠夫家中似乎不用夜壺。”水晴香開始推導起自己的設想。


    柳英逸的眉頭一蹙,狐疑的看著對方:“你如何知道他不用夜壺。”


    水晴香卻徑直走到後院的一處花叢邊,然後扭頭朝柳英逸示意一個眼神,“大人請看,從剛才開始我就懷疑,你看這裏的味道是不是比其他的味道重?可見這張屠夫平時根本不用夜壺,都是尿在這花叢之中。”


    柳英逸一聽,英俊如玉般的臉龐微微一變,心說這姑娘年紀不大,說起這事居然毫無半點兒羞澀之意,果真是被砸壞過腦子。


    秦捕頭重重的咳嗽兩聲,“就算是這樣,那與本案又有何幹?”


    “當然有關啊。”這或許是職業習慣,水晴香前世做刑警時總喜歡把整個案子抽絲剝繭般的重新捋一遍,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


    水晴香又快步走迴房中,拿起其中的一片瓷片,對柳英逸和秦捕頭說:“大人請看,這夜壺雖然被兇手拿來當兇器,可是裏麵卻是幹幹淨淨的,可見這是全新的夜壺,從來沒有用過。”


    柳英逸一頓,別說,好像還真是如此。


    “半夜帶個夜壺來見張屠夫,可見兇手不但跟張屠夫認識,還跟他很熟,否則不會知道張屠夫家裏麵沒有夜壺,還特意買來一個帶給他。”


    嘶——,柳英逸猛然間覺得,眼前這個好事的小娘子說有線索,也不是全然胡謅。


    “那依你之見,這位拎著夜壺去找張屠夫的兇手,是你店中的客人?”柳英逸腦子也不笨,很快就跟上了水晴香的思路。


    “這個,大人,這夜壺雖然是新的,但未必是最近買的。而且,這款夜壺在我家店裏算是暢銷貨,這統計起來會比較麻煩。”


    本來這水記雜貨鋪的夜壺算是一條案件線索,可聽水晴香這話,這條線索也算斷了,柳英逸聽罷不由蹙蹙眉,問道:“這便是你找我提供的線索?”


    “當然不止這些。”水晴香用起前世學到的刑偵知識,把整個案件捋了一遍,很快勾勒出一幅兇手的畫像,“殺害張屠夫的人,與張屠夫相差不到十歲,或許比他年輕,但未必有張屠夫那般高。剛來此鎮沒久,或許租住在鎮中不顯眼的地方,不太喜歡與人有往來,卻喜歡到人多的地方打探消息。此人看似不起眼,卻武功高深,或許曾經在其他的地方犯下過命案。”


    秦捕頭有一些不服氣,這算是他們縣衙頭一迴辦的大案,原以為有自己顯身手的時機,沒想到被這個夜壺妹搶了先,和大人滔滔不絕的講著案情,哪裏把自己這個東淄縣捕頭放在眼裏?


    秦捕頭哼哼一聲,“瞧你這話說的,就好像你見到過兇手一般。”


    “我未曾見過兇手,隻是根據案情適當的推理一番而已。”水晴香就事論事,不明白這秦捕頭莫名的怨氣從何而來。


    秦捕頭長得挺魁梧,臉沉下來的樣子看起來更兇,他一抓水晴香的手臂:“你若沒有見過真兇,就能夠推斷出兇手的樣子,除非是大羅神仙,如果不是兇手本人,也一定和殺人者脫不開幹係。”


    “秦捕頭,你這話好沒道理。我是好心替你們辦案,反倒被你們冤枉起來,這豈不是讓人心寒?”水晴香語帶譏誚,說話時眉毛輕輕一揚,櫻桃嘴輕輕一彎,倒也不是很氣惱。


    “那你倒是說說,你是如何推斷出兇手的這些情況?”柳英逸如同一棵挺拔的青鬆般負手而立,頭戴著官帽,俊朗的外貌雖有幾分女相,卻是一臉的正氣,狹長的眼眸正一瞬未瞬的盯著水晴香。


    剛才隻顧著說案情,水晴香並沒有仔細看這位縣令大人,如今離著這樣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沒有水晴香想象中的那樣老,約莫二十出頭,麵如冠玉,氣質出塵,隱約帶著一種富家公子的氣度,又不缺少官大人的威嚴,隻是那一雙泛著精光的桃花眼,乍一眼看上去有點兒像狐狸,特快是像現在這樣微微眯著打量自己的模樣,總讓水晴香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狐狸給盯上的小白兔。


    水晴香心跳驟然間像是漏跳了一拍,一定是自己多想,跟縣令大人不過初次見麵,他要肖想自己做什麽。


    水晴香很快神色恢複如常,開始在眾人麵前訴說自己的推斷:“大人,張屠夫平素極少與人往來,此人夜裏來找張屠夫,必定是與張屠夫相熟。這裏地處偏僻,若是有什麽人來,左鄰右舍必定清楚,可沒有人見過兇手,可見兇手故意避開其他人的視線。所以,我猜測兇手並非本地人,隻是在鎮上打聽到張屠夫的住處,半夜才敢來訪。”


    “再說兇手的年紀,小人看這張屠夫不過三十出頭,又身強力壯,對方能夠用夜壺一擊敲破張屠夫的腦袋,又一刀致命,足以看出兇手定然是年輕力壯、孔武有力之人。”


    “那兇手會武功,且沒有張屠夫高,又是怎麽推斷出來的?”秦捕頭不信水晴香連這個也能蒙對。


    麵對秦捕頭的詰問,水晴香不慌不忙的走到屍體旁邊:“秦捕頭請看,兇手是從背後出手,一刀刺穿張屠夫的心髒,且刀口的方向是自下而上斜插進後背,說明兇手比張屠夫矮。出手幹淨利落,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按理說張屠夫常年使刀,被兇手襲擊時至少會掙紮,但兇手是一擊致命,除了因為兇手和張屠夫相熟之外,更重要的是這個兇手會武功,而且武功比張屠夫高。”


    “你這意思,張屠夫也會武功?”柳英逸聽出水晴香話裏麵的端倪。


    水晴香蹲下身來,摸起張屠夫的一隻手掌,“大人且看,這張屠夫的掌中心有厚厚的老繭,比這虎口的繭子還要粗。按理說,他是一個屠夫,常年拿的是殺豬刀,理應虎口的手繭最厚,可是如今這事實恰恰相反。”


    秦捕頭的眼睛睜得老大,“你的意思是,這張屠夫以前是使劍的。”


    “秦捕頭不愧是使用兵器的行家,果真是冰雪聰明。”水晴香不失時機的跟秦捕頭開個玩笑。


    秦捕頭老臉一紅,居然有一種良家婦女被不良人給調戲的感覺,不由輕輕咳嗽兩聲。


    “看你年紀不大,倒是挺愛瞎琢磨事情的。”柳英逸那雙狹長期的桃花眼狡黠的看著水晴香,眼神若有所思,嘴角沁著一絲笑意,讓人看不透他此時的心思。


    水晴香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零九個月,不能做老本行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如今遇到難得的時機,趕緊又向柳英逸施一禮,“大人,實不相瞞,小女一直想做一個捕快,想到衙門斷案,替大人分憂。”


    秦捕頭一聽,水晴香居然當自己的麵來搶飯碗,這還得了,馬上大聲嗬斥道:“大膽,衙門斷案自有大人足矣,你一個小小女子還敢稱替大人分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嗬嗬,秦捕頭,如此說來,你倒是知道天高地厚?那你跟我說說,這天究竟有多高,地究竟有多厚呀?”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柳大人沒想到嗆起人來這樣狠。


    “大人,我……”秦捕頭被嗆得麵紅耳赤,一時呆呆的站在原地。


    水晴香一想,大人這是在替自己解圍嗎?那麽說來,想到衙門辦差的目標可以實現了?


    打鐵需趁熱。水晴香想也不想就補了一句:“隻要大人願意留我在縣衙裏麵查案子,工錢減半也行。”


    “這事容以後再議。如果真的抓住了兇手,且兇手又如你所說的那般,倒不是不可以考慮一二。”柳英逸把話說得滴水不漏。


    水晴香卻是心頭一涼,覺得這些官差大老爺果然是一個比一個虛偽,一個比一個會打官腔。柳大人雖然沒有明著拒絕自己,卻也沒有明確自己什麽,一句話說了跟沒說一個樣。


    水晴香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之色,柳英逸卻饒有興趣的問道:“你家鋪子就在這附近?”


    “嗯,離著不算遠,走過去兩裏路,離著鎮上的街口隻要繞過兩條街就行。”


    “關於案情,你還有其他的什麽事情需要稟告?”


    “額,沒有了,大人。”


    水晴香本能的覺得此案沒有那麽簡單,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第一次有了當年辦案時的感覺,隻是這種感覺太短暫。如果能夠留下來繼續勘察現場,水晴香相信能夠獲得更多的有利於破案的信息。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停留在柳英逸臉上幾秒鍾後,並沒有收獲她想要的答案,水晴香的心一瞬間跌落穀底。


    “水姑娘,多謝你今天提供的線索。改天本官再登門拜訪。”


    水晴香覺得他說的是一句客氣話,堂堂一介縣令大人,為什麽要登門拜訪一戶賣夜壺為主的雜貨鋪。那句話明顯是一句逐客令。


    “大人客氣了。”水晴香帶著失望的神情,悻悻的離開了。


    秦捕頭望著水晴香的背影,微微歎息一聲,“這丫頭,太能搞事了。”


    “搞事?若是你們都如同她一般,我便輕鬆了。”柳英逸點了一句,算是對秦捕頭的批評。


    秦捕頭老臉一紅,搞不清楚這個賣壺的瘋丫頭怎麽這麽快就入了縣令大人的眼,“大人,咱們接下來幹什麽?”


    “當然是再看一遍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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