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指尖顫抖。


    祁南無奈地歎了一聲,拿過她的手機,按下電源鍵,一隻手按上她的太陽穴,將她的腦袋戳了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拽過了她的手,輕嗤了一聲。


    “別看了,我都說我不在乎了,而且你想要知道什麽問我,別瞎看,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甄荼目光茫然地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來,“他們說你走後門,說你不重視比賽,他們胡說。”


    “行了,我都沒怎麽樣,你先替我委屈上了。”


    “剛才還有個人說,他之前是你的粉絲,但是現在竟然也覺得噴子說的有道理,意誌太不堅定了。”


    祁南從她手中抽出手機,淡笑著說。


    “體育競技和別的舞台不一樣,它不用想著怎麽取悅粉絲啊,隻需要享受比賽,贏得比賽,輸了就再努力,而且......我好歹也是半個公眾人物,長得又帥,要是真沒有人關心,你才應該委屈呢。”


    “當然,也有部分人認為——粉絲很重要,畢竟體育明星也是明星,大眾這麽認為無可厚非,但是連運動員自己也這麽認為可就糟了。”


    “希望有人歡唿,卻也不懼怕獨自前行,這才是有智商的想法。”


    甄荼看著祁南的眼睛,在此刻,娓娓跟自己講著道理的祁南,麵上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柔和。


    “祁南。”


    “嗯?”


    “......你能不能說一點我能聽懂的?”


    祁南雲淡風輕的臉上有片刻的僵硬,確定了少女沒有點亮嘲諷技能而是真心實意的發問,挑了挑眉正要開口,懷中猛地一沉,瞬間就多了一個軟綿綿的生物。


    甄荼悶悶地聲音傳來。


    “你怎麽了?三年前你怎麽了,不是說讓我問你麽,我現在問了。”


    祁南垂下眼睛,手掌攀在懷中女孩的肩膀上,隔著毛衣沒有想象之中的觸感,仿佛是不滿意,他手掌上移,食指彎曲著蹭了蹭小姑娘的臉蛋兒,然後恍然間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有點變態。


    得不到迴答,甄荼臉上癢癢的,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頭,憤憤地抬起頭來。


    大眼睛霧氣彌漫。


    “服了你了......什麽都好奇。”


    祁南歎了口氣,看了一眼店裏掛著的電子鍾,時間顯示星期五下午五點,快到平時約定的時間。


    “走吧。”


    “去哪?”


    “去揭開一個對好奇心旺盛的貓咪來說的世紀疑惑。”


    半個小時的車程,周圍的商場店鋪越來越少,多了些四季常青的鬆樹類,祁南拉著她的手走了一段路,拐過一個上坡就是一處看不到任何標誌的店麵,一推門,門口的風鈴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開門時的氣流帶動了屋內的綠植,花花草草地葉子隨之擺動,窗外的夕陽斜斜地透了進來,氣氛正好。


    甄荼晶亮的眼睛剛從冬季裏不知名的花上移開,就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出來。


    “你今天來晚了,我一會兒還——這位是?”


    年輕男人的目光落在甄荼身上,金絲框眼鏡好像閃過一道白光,這熟悉的感覺讓甄荼突然覺得在哪裏見過他。


    “我女朋友,甄荼。”


    甄荼被打量的扭捏,祁南卻承認的大氣,自然得一點也不想剛剛交往的樣子,他一邊脫了外套隨意地搭在一旁的衣帽架上,一邊拿下巴點了點那個男人。


    “這是嚴寒,我的心理醫生。”


    身為合格的心理醫生,嚴寒沒有錯過祁南一抿嘴中微不可察的不自然,他偏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甄荼,後者呆呆地看著他,嘖,這姑娘看起來有點眼熟啊。


    “我想起來了,我在青運會的時候見過你一麵。”


    甄荼一臉懵逼,慢了半拍才恍然大悟,嚴寒就是那個休息室外和祁南一起離開的眼睛精英男,原來是個心理醫生......


    “行了,別在這兒秀你的記憶力了。”


    祁南見不得嚴寒自來熟的樣兒,心知甄荼的智商分分鍾都能被這個狡詐的忽悠學大師賣了,他反手將甄荼的外套也掛起,然後在嚴寒大開眼界般浮誇的演技中將她往沙發上一按,彎腰說道。


    “你自己在這兒先玩一會兒,嚴寒這兒也有隻貓。”


    像是叮囑女兒一般苦口婆心,嚴寒看得直搖頭。


    “行了,我這兒安全得很,你別磨磨唧唧的,說了晚上我還有事,快點治療你快點走。”


    主治醫生發火了,甄荼有再大的疑惑也默默地吞迴了肚子裏,餘光中瞥見了一隻黑色的毛茸茸地小東西供著桌子鑽出來,注意力立刻被抓走了。


    看著神誌全無的甄荼,祁南覺得自己的貼心都喂了狗......


    兩人從嚴寒那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繁星滿天,夜晚又降了溫,祁南還沒穿上的大衣就落在了甄荼肩上,大了好幾個size的厚外套瞬間就將她埋在了裏麵,隻剩一個小腦袋被祁南攬在胸前。


    嚴寒關了燈鎖上工作室的大門,坐上自己的車,近光燈開著,照亮車前的路,車廂裏鋼琴曲緩緩流淌,叮叮咚咚地旋律裏帶著樂器之王的自矜,清冷而動人,像祁南。


    初見祁南,是在京都著名的臨床心理研究院裏,恩師親自將一位患者引薦給他,囑咐他好好上心。


    那是一個剛剛成年的男孩兒,早早地擺脫了稚氣,身上有著超越這個年紀的深邃和沉穩。


    他身邊是他的父母和他的教練——這個叫祁南的男孩,早已經通過了考核,是國家一級遊泳運動員。


    本著對病人負責的態度,他迴家便通過各種渠道搜集了這個男孩兒的資料,看著網上滿滿的追捧和讚譽,嚴寒不得不驚歎——這是一個天才!


    祁南如此年輕,就已經打破了國內多項遊泳記錄,在專業上,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短板,嚴寒已經可以預想到,再過幾年,在他體力的巔峰到來的時刻,將會取得一個什麽樣驚人的成績。


    然而一夜之間,這位泳壇新秀,在關鍵時刻放棄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決賽,錯失了這一年入選國家隊的機會——他不敢下水了。


    造成祁南心理障礙的是一場意外事故。


    一場本來與他毫無幹係的意外事故。


    伴隨著蟬鳴而來的高中最後一個暑假,一流學府的錄取通知書,踏青歡笑聲肆意的河濱公園,以及意外落水的小女孩,悲痛哭嚎的年輕母親,躁動卻膽怯的圍觀人群——和從人群中衝出來縱身躍入水中的修長身影。


    最無法接受的是,精疲力竭卻最終無能為力,隻能感受到懷中小女孩逐漸冰冷的身體,和她被抬上了救護車,卻再也沒能睜開那一雙涉世未深的眼睛。


    上海的河濱公園因為這件事限製居民出入了半年,因為河堤年久失修,河床地下又遍布著糾纏的水草,和這些年被人群隨手扔進去沉了底的垃圾——在關鍵時刻絆住了祁南和那小女孩的腳腕,並在他的腳上狠狠地劃開了幾厘米的傷痕。


    安全隱患消失了,傷疤也愈合了。


    可是這一道傷疤卻永遠留在了這個男孩的心上,以至於每一次遊泳池的水沒過耳朵,他都能聽見小女孩虛弱的哭聲,每一次水沒過眼睛,仿佛還能看見她小小的臉上絕望而懵懂的神情,這道心上的傷疤讓他一度恐懼訓練——


    恐懼,是嚴寒作為心理醫生下的診斷,如果不是因為了解,嚴寒根本無法從這個少年身上看出任何問題,他始終是淡淡的,沒有惶恐,沒有焦躁,配合治療,卻又顯得滿不在乎。


    驕傲又傲嬌的孩子。


    路燈飛快地從車外閃過,嚴寒打了方向盤,忍不住輕笑出聲。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從來聽不得別人叫我天才。”


    祁南的語氣七分淡漠,三分自嘲。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被抻的很長。


    甄荼垂著頭,聽著他用平常的語氣說著這些在她心中翻騰起驚濤駭浪的事情,無法想象他一直以來總是有意識的減少訓練的原因竟然是這個,而且......竟然,誰也不知道。


    甄荼鼻端湧上酸澀,想安慰他,想抱抱他,想趴在他的耳旁說她會一直陪著他,但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褻瀆了他。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堅強地撐了下來。


    祁南低下頭,看向那雙剛剛被水洗過似的閃閃發亮的眼睛,想要說什麽,最終化作一聲輕笑。


    “明天周六幹什麽?”


    “恩?”


    話題跳轉太快,甄荼一臉懵逼。


    “有時間麽?”


    “......要看專業書,看遊泳教程,給嚀嚀和咚咚日常帶飯......”


    “......除了這些呢?”


    “好像也沒事了。”


    “我八點在你寢室樓下等你。”


    甄荼睜大了眼睛,微微仰頭看他。


    “幹什麽呀?”


    “......約會。”


    可能是終於說出了藏在心頭已久的話,祁南的語氣都多了一分輕快,像摸幼貓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甄荼微微動了動,咕噥著抗議。


    “喂,我不是小貓呀。”


    “我當然知道......我怎麽可能去吻一隻貓。”


    咦?


    在少女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俯下身子,叼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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