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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竟如此前來!”正房中,鍾黎斜坐於床榻,一腿垂地,一腿屈上架著手臂,另一手按在刀柄。


    清風微冷,露水浸泡的秋草氣息卷攜布穀鳥叫吹進帳來。天邊魚白,雖未見晨光,但依稀可以分辨清楚女子身影。且一雙桃花瓣形狀,又有狐眸深邃的眼,可讓鍾黎知曉此非他人。


    “小女子空手前來,恐教將軍覺得怠慢了。”女子借機言笑,毫不在意此時擦在脖子上冰涼的刀刃。


    “嗬,膽子倒大。”與其說鍾黎在笑這女子不尋常的反應,倒不如說在笑秦朗拿著刀子,竟也嚇不住個隔著層層衣服都能看出瘦弱的女子。他示意秦朗放人進來,但手依舊在刀柄上。“我隻是奇,你這前腳剛逃,後腳怎又送上門來?”


    女子至鍾黎身前一丈有餘,見其目光瞥著自己腰間佩的匕首,便停在原地,而後不急不慢道:“無非是想救人,想必將軍已然知道。前麵明搶搶不過,想來暗地搭救,以二位的反應便是白搭進來。如此以來倒不如直接開口相求,便是救不出友人,也不至把自己性命搭進去。何況我本不是北鋒的人,也不與戴穎相識,莫在此時摻和進紛爭的好。”


    鍾黎見此人雖為義氣,但並未莽撞,且有些膽識,便繼續問道:“那我便需知你要如何求我。”


    話音方落,女子抬手便解麵紗,一張清淨小巧的臉便入出匣碧玉一般現於鍾黎麵前。


    又一陣清風吹入,鍾黎不覺一顫,似要抖落露水清寒。細觀女子容貌,臉型瘦而不削,眉若筆墨輕挑,雙目桃花微嵌,如翠玉含水。兩片臉頰似霧裏朝紅,鼻纖細圓潤,上唇於下唇略凸,薄而圓潤,似落紅浮水,卻又可見口舌之利。


    “我名古羽,不過一尋常閑人。今未攜一分一毫,隻憑姓名口舌求將軍放還友人重毅。”她雙手抱拳再躬身道。


    像重毅這樣的無多少名聲的人,鍾黎倒是想放便放。說這裏再過真實,畢竟隻是虛幻遊戲,且此人於自己構不成多少威脅。隻是想到若因一女子而輕易放人,將來袁纖知道,恐少不了自己麻煩。


    “你雖開口相求,但我若不放你又當如何?”


    見鍾黎有意刁難,古羽便將雙手收迴抬起頭來。“既知辦法不成,那我隻得自行離去,當是已然盡了全力。除非何時能想到其他辦法。”


    “倒是瀟灑!”


    “行走江湖便在瀟灑二字。”


    像她這般不加入勢力,獨自或結伴行走江湖的女俠客鍾黎倒是知曉幾個,但“古羽”這名號倒是從未聽過,於是便要探上一探。


    “人我能放,但如今兩軍交戰,我尚不知你與此人的底細,隨便處置怕有不妥。若你可在此等到戰爭結束,我可將其原本奉還,如何?這或許得犧牲你一段時間的瀟灑。”


    聽到可以放人古羽麵露悅色,“我倒有閑暇,但需知可有好招待。”


    聽這話鍾黎便不多高看,於是一笑答道:“軍帳尚有富裕,食宿可依門客例。隻是行軍在外,恐短些酒肉。”


    “這便可以。若真依將軍所言,我便也等不了幾日。”


    “何以見得?”


    見鍾黎以平常神色反問,古羽便多少譏諷道:“將軍這般聰明,還不知這柳城便是口大甕?”


    這聽得鍾黎眉頭一緊,但又故作鎮定。“你雖知曉北鋒動向,可又怎知我這裏的安排?”


    “那便請將軍容小女子猜上一猜。”古羽拱手俯身,可見她嘴角微揚。“將軍走北路奔襲柳城,無非當年曹孟德依郭奉孝之策征烏桓的計量。故技重施恐對手也知曉一二,難以一擊決勝負,故以自身為餌引北鋒迴援,待朔果大隊人馬前來,中心開花,是也不是?”


    鍾黎語塞,不想自己與袁啟之商量的計劃竟讓一名不見經傳的女子猜得七八分。“若是以你所言,又當如何?”他令自己顯得依舊鎮定,但不覺已是雙腿前屈,向前躬坐著與古羽搭話。


    古羽知自己猜中,便暢所欲言:“從幽州發兵至遼西,除將軍所走的北路外,還有兩條。一是出盧龍塞,走過山路便直到柳城。但山路險阻,除運輸不便外,若敵先埋伏阻截,則易守難攻,十萬大軍也與千人無異,故此路走不得。另一條則是出山海關,過碣石,走沿海走廊至柳城。此路寬闊,且尚無寧、錦二城,平時行軍三五日可到,便是有敵軍阻截,也可戰可避,最多七日便達。”


    “莫非這柳城我還守不了七日?北鋒兵馬統共六萬有餘,如今可圍我柳城的人馬至多四萬,且非一兩日可以聚集。”


    “尋常時日便是不錯,不過將軍可知這遼西一代霜降前後往往秋雨連綿,臨近立冬方止,而今便是這幾日。而此一帶雖少了寧、錦卻多了沼澤泥潭,平日還好,可過幾日恐要成一片沼澤。”


    鍾黎心中一驚,他分明知曉袁纖的大軍中少不了糧草輜重。這樣一來,恐十幾日內難以抵達柳城,更不必說北鋒要借機加以阻撓。


    “北鋒以何策略應付將軍我尚不知,但多少能猜到一二。”見鍾黎隻是低頭蹙眉,古羽便繼續道:“我若是那北鋒團長戴穎,此時便要把好沿海走廊。待秋雨連連,再迴兵柳城。便是將軍做好準備,四萬大軍十日也應可攻下柳城,再以柳城應敵。便是攻不下,也可先因引兵北上暫避。待不了幾日關外大雪封山,將軍縱然手下十數萬精兵強將,也隻得進退維穀。”


    又一陣清寒的晨風,吹得鍾黎不由發顫。起身踱步,他暗想若真如古羽所言,自己原本的精心巧計,以及袁纖所帶的數萬人馬,便知成了麵前這小女子口中的笑話。轉念一想,軍中尚無人知道古羽的底細,若是北鋒或某方派來的奸細,以此般危言故意引誘自己中套又當如何?然而眼前境況確如她所講,自己若還依原計死守柳城,便是坐以待斃。但若放棄柳城,八千人馬是奔向茫茫原野,還是依原路返迴?


    “鍾將軍?”


    正當鍾黎陷於兩難之時,古羽清澈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將軍大可不必在意我的話,畢竟是妄加猜測,無實無憑。況我來目的隻是為救出友人,既然將軍已許諾,我自應少生事端,靜候便是。”說著她便行禮辭去。


    北風驟起,室中空留鍾黎一人,窗棱跟著風撒歡一般嘶啦啦地響。鐵甲在架子上瑟瑟發抖,上帶著一層似露似霜的潮氣。有黑影從被風撤得大開的門中走入,恍惚間鍾黎竟差點認不得這是秦朗。


    “將軍,且叫諸將一議,何如?”


    2


    在秦朗的記憶中鍾黎少有慌神,便是遇見敵不過的對手,也往往可以從容化解,印象裏獨有一次今日這般是在兩年之前。


    測元後三十一年七月,袁纖領右路四萬兵馬去取徐州,因引兵冒進,半路糟了伏擊,被困在徐州城外。鍾黎跟隨袁啟之為中路先鋒,六萬人馳援途中遭遇阻擊。他四日內帶兵共進攻十九次,殺得兵器先後換了十數把,卻難進寸步。


    四日夜裏鍾黎輾轉難眠,便在帳外磨刀,袁啟之攜兩饢好酒前來,痛飲間約得次日他親自帶兵從正麵突圍,鍾黎隻引三千輕騎從側翼殺出,抄小路馳援袁纖。百餘裏路星夜兼程,次日清晨便見徐州城外大營起火。守軍還摸不到頭腦,袁纖便立刻出擊,瞬間化解了城外之圍。


    故而以秦朗看,鍾黎是關心則亂,隻需有人點播便沒什麽為難。然而鍾黎有一場敗仗他沒在場。


    二十六年正月,便是七年前,鍾黎還是個小軍團的頭頭,守著潁川十七縣。一日風雪交加,晨光遲遲未到,先來一步的是進攻號角和城樓警報。鍾黎戴甲挑燈至城樓,白茫茫荒野上滿是黑壓壓的鎧甲,一襲紅妝在萬人之前。他怎麽也想不到,七日內連下十二城,斬大小將領二十餘的,是個身材纖長麵容清秀的小姑娘。


    鍾黎一支馬朔一把環首刀,袁纖一杆銀槍一柄劍,來來迴迴三天戰了約五百迴合。三日後袁啟之帶大軍趕到,將潁川其餘掃除幹淨,獨剩得一人一城。想起突圍的鍾黎於亂軍中又於袁纖照麵,幾日茶飯不思,鍾黎使得苦思出的拖刀計斬了袁纖的馬,但片刻猶豫便被亂箭射殺。鍾黎加入朔果,便是在三個月漫長的死亡懲罰之後。


    3


    當日晌午,鍾黎召集玄龍軍諸將於大廳議論古羽所言之事,古羽並未在列,隻是將其身份簡單告知。眾人建議大致可分為兩種,以驃騎校尉胡揚為首的主張棄城,在行軍途中尋找機會。而參軍夏茂一派則主張維持原計劃,加強柳城城防。夏茂等人的論點主要在於棄城之後何去何從,茫茫原野之上一無向導二無援軍,若在趕上“天公作美”,不等北鋒兵至便已經潰不成軍。胡楊則質問夏茂如何守城,柳城處於山穀地帶,隻要被圍了城便是甕中之鱉。但鍾黎對兩方言論都不置可否。


    秦朗雖然身份不亞於除鍾黎外帳中任何一位,但卻總以學生自居,列眾人之尾,且因跟隨鍾黎多年,早學得一手“觀棋不語”,不等有個大致結果絕不多說一句。因離著門口近,他倒是格外在意天氣。快至正午天色卻出奇的暗,風裏還夾著涼冰冰的濕氣。


    “莫不是說下雨就下雨?”


    這無意一句卻被耳根不得清淨的鍾黎聽到。


    “還真應了古羽所說,”鍾黎這話外一句倒是打斷了眾人的議論,“看來今日必須要有個結果,不然想走都難了。”


    “這古羽什麽來頭,能通天不成?”胡揚擺著個鬥大的腦袋先疑問道。


    “無非熟悉當地天氣。”夏茂倒是見怪不怪,“雖說天有不測風雲,但各地天氣依時令每年大抵相同,稍加留意便可尋得規律。隻是,”他看了眼鍾黎的臉色才繼續道,“這古羽無端與將軍說道這些,於她救人也無半點益處,確是不知這做何居心。”


    “確實如此。不過以我之見,若天降大雨且那戴穎能帶來三四萬的兵,無需引你我出城,這柳城及遼東也是他們的囊中之物。而今雨在眼前,除非這戴穎有別的意圖,不然便無甚遣人來誆我等的必要。”


    “正是,正是……”聽鍾黎解釋,夏茂也捋著尖下巴上的山羊胡思忖起來。


    胡揚則耐不住這性子,一頭平短的頭發被撓的嘶嘶作響。“你們這猜來猜去,綁她過來一問便是。”


    “那便請來。”


    鍾黎令未發下,就聽得不遠處有人喊道:“無需了,無需了。”便知是古羽。


    “你莫不是在隔牆偷聽?”


    古羽走進帳內卸了鬥笠,解了披風,剩一件青灰麵料兔絨裏,帶虎皮襯子的夾襖。見眾人目光都聚來,她才迴道:“偷聽做甚?想想便知若再不來,我不得同那重毅一般。”


    “哎,一看便是奸細。”胡揚的大手指著古羽小巧的鼻子,“哪有說到就到的道理,定是在外麵打探軍情。如此綁了便是。”說著便要動手。


    “且慢。”鍾黎有些見不得對女人動粗,“且聽她作何解釋再發落不遲。”


    胡揚顯然不滿,但也不敢多說不是,隻搖著大黑腦袋去向一旁,這倒把古羽看笑了。“我知諸位疑我身份,我本與這紛爭無關,犯不著多嘴。但我且先問一句,我所說或所推測之事,可有一句不實?”


    眾人麵麵相覷,鍾黎良久才道“尚無”二字。


    “那好,我再問諸位,可真有守城良策?”


    夏茂思忖片刻並未開口。


    “那好,既然我所言屬實,且諸位無守城良策,如何不能另尋出路?遼西茫茫數百裏,並非一城一地,即可率軍折返,也可尋險要之地守待援軍,還可主動出擊以尋其破綻,難道小女還能左右了諸位的決策?”


    古羽兩個反問令眾人無言。夏茂瞥見鍾黎欲言又止,便先一步迴道:“我隻是疑你為何無端獻策,而今又不請自來。”


    “氣不過!”見眾人一時未做反應,古羽又重複一遍,“氣不過而已。先氣不過一個萬人敬仰的大將軍竟看不出靠著天時用兵的門道,而後氣不過隻因一女子身份不定便可貽誤軍機。當然最氣不過的還是無人可信得過我。”她盯著鍾黎再問:“我這般迴答你可信了?”


    “好生玩笑!”夏茂不屑道。


    胡揚也跟著喊道:“什麽氣不氣,一堆歪理由,我看還是先綁了,等這小丫頭老實了再問!”


    “不得魯莽!”鍾黎每次製止胡揚時倒分外堅定。“秦朗?”


    秦朗多少看出了鍾黎的心思,於是便順水推舟道:“依我見,古羽姑娘倒無多少虛言。如何心思我雖不知,但她所言‘我等決策非她所能決定’,確是不假。”


    “雖說如此,”夏茂接過話來講道,“可在列無人對遼西一代熟悉,若真棄城,我等便要如無頭蒼蠅一般。眼下若要動身,怕這些許功夫也尋不到向導。”


    廳中陷入沉默,已能聽到哩哩啦啦的雨聲,大抵如粗鹽粒大小,打在草頭葉梢。


    “別看我。”古羽發現秦朗及鍾黎都望著自己,“雖說我識得此處一草一木,但這奸細的嫌疑還沒洗清,怎敢再替你們引路?何況我早說過不怨惹著麻煩。”


    幾人便又無語,片刻的寧靜讓鍾黎有了思索古羽一言一行的時間。若說與古羽相識的契機,便是許了重毅決鬥而後古羽前來相救。若說未與其決鬥,或是壓根沒打上照麵,再或搭救中被亂軍斬殺,都難有之後的交談。若是古羽本身隻為做奸細而來,以救人為見機行事,那這機會便尋得太險。如此說來以這成功的幾率,來視作這是北鋒一開始設計好的,那這設計之人要麽便是純撞運氣,要麽便是有超越常人的算計和膽量。


    不過說來也是可氣,即便古羽坐實不是奸細,但打她一出現便被她牽著鼻子走。鍾黎也多少猜得出,她此般置身中軍大帳,便是有了助力的意願,說什麽氣與不氣不過是隨著性子胡謅。她越是勉強推脫,自己便越得上趕著去請求,幾般下來,隻要不是她有別的目的,便要欠下她不少人情。至於她到底做何目的,恐多半為了早日救重毅出來,也有整日江湖俠義,遇人遭災便不能不管的意思,當然也免不了她便是做下這驚世險計之人的可能。


    “我偏想賭上一賭!”鍾黎突然發話。


    眾人或有張嘴或有瞠目,似是每個人都話到嘴邊。但就在發聲之前,鍾黎用手勢和鎮定自若的神色,將眾人的話都壓了迴去。“死守柳城希望不大,盲目出擊也無異自尋死路,倒是聽人一言或有一線生機。如此,諸位何不與我豪賭一局?”


    (寫在文後:


    三個月的死亡懲罰是《分合》標準的死亡懲罰時間,這三個月是按照遊戲內時間來計算的,對於一場戰爭來說已經足夠用了。換做外麵的15天,時間也不算短。有人會問會不會因為時間太長而棄坑,肯定會有,不過這種遊戲的特點就在於模擬真實性,除了打仗不會有人亂殺人,不然有治安npc來管,懲罰更嚴重。另外針對戰力不高,且為加入勢力的萌新,死亡懲罰時間會相對減少,方便入坑。當然還有很重要一點,這個時代做遊戲的人賺錢不是主要目的,輸出自己的想法才是,所以不用太考慮去迎合市場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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