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雨越下越大,她隔著雨簾看向站在她麵前不遠一臉慘白的玄衣男子,止不住地淚流滿麵,卻不似方才的撕心裂肺,隻是靜靜地流淚,在暴雨中,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臨岸……”她喑啞著低聲喚道。


    顧臨岸腳步不穩地走到她麵前來,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殺了淩川?”


    紫月隻是望著他靜靜流淚,他忽然覺得腦中一片暈眩,地上的雨和血混合成了血水,在城門前血流成河。暈眩過後,便是無法抑製的憤怒。


    這就是她報複的手段嗎?這就是她迴來的目的嗎!


    憤怒幾乎摧毀了他所有的理智,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已拔出了劍,狠狠地從她肩頭直貫而入,卻終究還是不忍心傷及她性命。


    空氣中傳來一聲利器刺進肉裏、貫穿骨頭的聲音。


    紫月隻覺得左肩一陣劇烈的疼痛,不可置信地緩緩轉過頭,隻見那把他從不離身、用於沙場殺敵的長劍,此刻已經貫入她的身體,鮮紅的血潺潺地湧出來,雨水打在傷口上,鑽心地疼。


    可是奇怪啊,明明刺中的是她的肩,為什麽心卻像是被剜碎了一樣痛?


    她慢慢躬起身子,似笑似哭,心如同被潑了毒藥一般,大片大片地腐蝕開來。


    心已經麻木了多久,她已經忘了,本以為跳下懸崖後自己已經沒有心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是有心的,原來心被人揉碎扔在地上踐踏的感覺是這麽痛苦、這麽疼……


    雨下得更大了,慘烈壓抑的嗚咽聲夾雜在雨聲中,聽得人心都快碎了。


    顧臨岸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全是綻放開的血色薔薇。


    紫月顫抖著身子,極盡悲哀地看著他,一臉想笑又笑不出來的表情,靜靜流淚道,“顧臨岸,你果然是沒有心的。”


    顧臨岸痛苦地低吼一聲,扔掉還在滴血的長劍,上前一步抱緊她顫抖的身子,從她肩上流出的鮮血,漸漸染紅了二人的衣裳。


    該怎麽辦?究竟該拿她怎麽辦?


    顧臨岸從未如此慌亂過,抱著她顫抖的身子,耳邊傳來她壓抑的嗚咽聲,心仿佛是被絞碎了一般,隻想一直將她抱著,再也不要放手。


    別再傷害她了,也別再允許別人傷害她了。


    顧臨岸痛苦地閉上雙眼,咬著牙將她抱得死死的,不準她再哭得顫抖。


    紫月卻是慢慢停止了哭泣,靜靜地推開了他。


    碎過無數次的心不會再完整如初了。她低垂著紅腫的眼睛,右手捂住流血的左肩,轉身一步步踉蹌地消失在城門雨夜中,煙雨縹緲,仿佛鬼魂一般的煙紫色身影。


    顧臨岸頹廢地後退了幾步,腳邊碰到一個冰冷的東西,原是一個已經死去了的黑衣人,躺在雨中夜幕下,難以被人發現。


    好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一樣,腦中仿佛炸開了一般,隻留下嗡嗡的響聲。


    他做了些什麽,他剛剛都對她做了些什麽!


    為什麽連解釋也不肯聽她的一句?曾經明明信誓旦旦地承諾過,說是會好好保護她,為什麽卻是在一直傷害她?為什麽傷害她的從來都隻有自己?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盡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身後忽然傳出了幾近歎息的聲音,他迴頭,隻見宮千竹身著白色長裙,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他身後,靜靜看著他。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皺眉,上前欲去將顧淩川的屍體扶起來。


    “我是來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宮千竹淺淺淡淡地笑,“關於你所不知道的——事情的一切真相。”


    顧臨岸皺起眉頭,看著她緩緩伸出手來,二指上閃耀著一絲強烈的白光。


    ·


    顧臨岸是在一家小酒館找到紫月的。


    她拿著酒壇子仰頭猛灌,一邊灌一邊流淚,似乎是要把喝進去的酒全部轉化成眼淚流出來。


    外麵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雨聲不停地響著,似是在和紫月一起流淚。顧臨岸忍不住又是一陣心痛,痛得心都快要滴出血了。


    宮千竹剛剛拿著紫月的記憶找到了他,自紫月的記憶中出來以後,仿佛已是大夢一生。


    他都知道了。


    紫月當年為什麽會出現在醉仙坊裏,為什麽會忽然對寧珊與二夫人大放厥詞,為什麽會殺人,為什麽會在接到聖旨後來找他,為什麽會“推”身懷六甲的寧珊,為什麽會不告而別,以及……


    城邊的那座斷腸崖。


    從來都不知道,紫月竟然被他一步步逼上了無法迴頭的絕路;更不知道,寧珊和二夫人,竟然背著他對她做了那麽多殘忍的事,他非但沒有護在她身前,還反手甩了她兩耳光。


    不過,他是應該慶幸的吧。雖然不知道紫月跳下那麽高的斷腸崖為什麽還活著,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活著就好,隻要還在他身邊,就好。


    紫月哭得淚流滿麵,眼眶紅腫得嚇人,鼻尖也微微泛紅,好像是嫌淚水來得不夠洶湧澎湃,她拿起一壇酒,咬著牙澆在自己受傷的左肩上。


    刹那間淚水決堤。


    不論是因為肩上的疼痛,還是心裏難受,總之,她不停地在流淚,沒有表情,沒有聲音,一直在流淚,隻是在流淚而已。


    顧臨岸不可置信地瞪著她,她何時學會了這般自殘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快步上前打掉她手中的酒壇,咬著牙將她再次狠狠地抱入懷中,力道之大,猶如禁錮一般。他狠狠瞪著她紅腫的眼睛,氣惱她不懂得疼惜自己,氣惱她明明知道他會心疼會難過卻還是要故意折磨他。望著她迷醉的雙眸,更是痛得心如刀絞,來不及多想,已經俯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不是不肯再愛她嗎?不是要恪守那道德禮義嗎?如今他又是在做什麽?


    顧臨岸看著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更是有如剜心之痛,離開了她的唇,聲音喑啞道,


    “嫁給我,月兒,我來……保護你。”


    紫月怔怔地看著他,再一次泣不成聲。


    那一刻,她靠在他懷裏,忽然發現自己真的很累,需要找個歸宿了。


    以後……就靠著這個人吧,不要再那麽辛苦了。有那麽一刹那,她是這麽想的,疲憊地閉上了雙眼,緩緩點了頭。


    顧臨岸欣喜若狂,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幸福遲來了那麽多年,那注定要迴到他身邊的人,終於還是迴來了。


    紫月伸出雙手迴抱住他的腰,極度疲憊地靠在他胸膛上。


    忽然,寧靜被一聲驚恐的叫聲打破。


    “大公子,寧珊夫人已經臨盆,生產中途大出血,好像是難產!”府內一名丫鬟終於找到了這裏,身上被雨淋得透濕,衣服上還沾了些血跡,急得快要哭出來。今天晚上,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什麽?”顧臨岸大驚失色,立即起身跟著丫鬟快步衝向顧府。


    紫月被他孤零零地扔在酒館裏,她趴在桌子上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樣子,剛才信誓旦旦說要娶她保護她的人現在扔下她去了另一個女人身邊,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她趴在桌子上捧著一個空酒壇,暗自苦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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