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勝負欲強,他們未必真要什麽,但就是不肯服輸。


    他們圍著銅爐仔細研究。


    霍衍從老太爺那裏祝壽過來,看到壽堂這裏的人不在閑聊客套,倒是興致勃勃的圍成了一個圈,看著什麽,就連年家的幾位都加入了進去。


    倒是那浦隋玉,抓著袖子上的飄帶打結玩兒,不知道搞什麽名堂。


    霍衍走到年岱雲那裏,先打過了招唿,再問道:“這是做什麽?”


    “哦,浦小姐剛才做了個遊戲,他們都玩著呢。”


    霍衍掃了眼隋玉,她的目光飄忽過他的臉,看向那懸掛著的巨大的“壽”字。


    年岱雲笑嗬嗬的,道:“浦小姐是個有意思的人,剛才她說,她送的銅鶴是修複過了的。”他拿著茶杯低頭喝茶,捏茶杯蓋的手指了指人群,“他們都在猜呢。”


    霍衍揚了下眉,這迴再看浦隋玉的眼神微微深沉。


    這是年家的壽宴,豈容她這麽無禮?


    年岱雲是主人家,又是壽宴上,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不發作,但這笑容背後,可不是什麽“年輕人不懂事”。


    他與浦隋玉接觸過幾麵,覺得這丫頭猖狂。他可以看在薑不渝的麵上不與她計較,但年家可不會給她麵子。


    人家邀請她來,她給臉不要臉,是自掘墳墓。


    隋玉感覺得到霍衍看過來的視線,她看向他,對他笑笑,再看向那些人:“好了嗎?”


    這時,人群裏走出來那高個子的男孩。他捧著那銅鶴,指了指脖子的地方:“是這,對不對?”


    銅鶴脖子的地方覆著羽毛,被一層掐絲琺琅蓋住了,顯得那層羽毛流光溢彩。


    但往往越是光華的地方,越要遮掩什麽。


    隋玉點了點頭:“對,還有呢?”


    “這裏,這爪子,還有腿,這麽細的地方,最容易腐蝕斷裂,肯定是修補過的。”


    “對,還有呢?”


    “還有?”


    男孩皺起了眉毛。這銅鶴斷脖子了,被接起來已經是不容易,還能有什麽地方也是破的?


    隋玉睨著他:“再給你一分鍾,說不出來,你們就輸了。”


    孩子捧著銅爐,翻過來翻過去,橫看豎看,再找不到,額頭微微沁出了汗。


    隋玉數著時間:“……五、四、三、二、一。時間到,你輸了。”


    男孩抬眉,小臉倨傲的看她:“你糊弄我們小孩的吧?”


    隋玉一揚唇:“我自己的東西,我能不知道?”她手一指,指著銅鶴的尾羽,“這些尾羽,全都是我一根一根打了薄片,接上去的。”


    “再有這。”隋玉指著鶴嘴,“這本是普通的嘴,但我加了點自己的意思,找了件玉如意銜上去。還有那葫蘆,也是我尋來,拚湊上去。”


    “這些,都是大修補,別的細小補件,爪子啊,翅膀啊,就不說了。”


    “小孩,不妨告訴你,我就是個撿破爛的。這兩隻銅鶴,我前前後後,大概花了五年時間,找到點什麽,就補上去一些,這才有了今天的樣子。”


    眾人聽她說完,很是無語。


    她可真是個撿破爛的,東拚西湊了這麽一對銅鶴。更讓人無語的是,她拿出來當禮物送出手。


    隋玉看那些人的表情,笑了聲道:“說實話,要不是這對銅鶴太破,早就被人收去,哪能被我撿漏。”


    “五年前,我也不過是修複界的新人,也買不起太貴重的。但,勝在我有心想修好它……”


    她說話時,眼睛明亮有神。


    在場很多名媛,哪個不是精心打扮過,有些在去年年末時,就打了美白針,水光針美容,修修補補,務必成為宴會上最出彩的那個。


    隋玉醒來時正值年末,她體內堆積了成千瓶的藥水,可以說每一滴血液,每一個毛孔都浸透了她說不上名字的藥劑。所以她即使想調整好狀態,也得等那些藥劑都代謝完才可以。


    她的皮膚狀態絕對不是最好,化妝師也掩飾不住她的憔悴,但此時,她眉飛色舞的模樣,絕對是最吸引人的那個。


    霍衍瞧著那說話的女人,有種熟悉感。


    她讓他想到了薑不渝。


    驕傲,自信,又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兒,靈活多變的像是天上的雲。


    你看她純潔無暇,但她高冷,心思不純。


    但他知道,他的熟悉感,是因薑不渝模仿著她,有了她的影子。


    不過,她說得再多,都不過還是闡述了她怎麽變廢為寶,她的發言,隻會讓年家人不高興。


    霍衍等著她怎麽給圓迴來。


    隋玉知道,在場的這麽多大人物中,肯定有對古玩感興趣的。而知道古玩,肯定知道古玩修複,這些人見多識廣,隻是低調不愛出風頭,所以隱沒在人群,沒說出來而已。


    隋玉最後看向了年岱雲,她笑笑道:“我本來想,這對銅鶴可能又要迴到它們原來的地方,被束之角落,蒙塵,還有點舍不得,覺得對不起它們。不過這些孩子,讓我有機會說出來它們出現在這裏的意義。”


    “它們本來是古玩,有曆史屬性,即使修複過後有了藝術觀賞性,那還是死物,頂多老爺子想熏香時,偶然見到了它們,就拿出來用一下。”


    “不過,我覺得對年老太爺而言,它們,就是他。”


    年岱雲皺了皺眉:“浦小姐,你這話,是想說我父親的年紀跟它差不多大?”


    這對銅鶴爐,年代並不久遠,清末民初的東西一百來年而已。老爺子大壽九十,相差無幾。


    隋玉道:“有這個意思。但我覺得,用風雨飄搖形容也不為過。”


    “年老太爺年輕時白手起家,在戰亂年代掙下產業,幾度沉浮,最終成了引領一個時代的大人物。老爺子您想,他像不像這銅鶴,從微末起,曆經風雨捶打,到如今的銅筋鐵骨?”


    “你們聽說它修修補補,可它好好的就在這裏,被你們討論議論著。而你們今天來這,不就是給老太爺齊祝壽?”


    年岱雲望著浦隋玉,撫了撫茶杯上的浮雕紋路,笑著點了點頭。


    這次笑裏,沒有暗藏的銳光,就隻是祥和的笑。


    這丫頭會說話,她知道自己被請來這裏的原因,淨挑了好彩頭的話。


    她不隻說好話,還讓那些人再不能說那銅鶴半個不好。


    隋玉說完話,不在大人裏爭鋒,嘻嘻哈哈對著那些孩子們道:“你們輸了,換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


    高個男孩道:“那你想要什麽?”


    隋玉輕嗤了聲:“我一個大人,要你們這些小孩子的東西幹嘛。”


    她頓了頓,眼眸輕轉:“出了這廣裕德,以後咱們未必還有機會見到,那就這樣吧,你們有微博嗎?沒有微博,微信總有吧?”


    幾個孩子點點頭。


    隋玉道:“那就在社交工具上,給一個叫唐天澤的,點個讚就行。”


    “嗯,點讚?”


    隋玉點點頭:“對,就這樣,別的也不指望你們這些小孩能幹什麽。”


    她的語氣很是瞧不起人,讓那幾個孩子又氣又不能把她怎麽樣。


    其中一個孩子當麵在微博上給唐天澤點讚。然後她發現唐天澤是個選秀選手,但已經被刷下來了。她道:“你喜歡他呀?”


    隋玉揚了揚眉:“他不是很帥,很有才華嗎?”


    女孩皺了皺鼻子,道:“他得罪了人,混不了娛樂圈了。”


    隋玉看了眼女孩,這些孩子的成長環境特殊,他們是早熟的那一類人,嗅覺敏銳。


    唐天澤參加選秀出道,也曾告訴過她,他會在第幾名被淘汰。選秀節目,每個人的名次早就定下,他是襯托別人的那片綠葉。


    隋玉本想幫他,算作他在學校時對她照顧的迴報,但之後情況有變,她急於迴到原身,也就顧不上他了。


    之後,隋玉在醫院休養的那段時間,她留意了一下唐天澤的情況,才知道他在最後一期舞台上,說了些很尖銳的話。


    這些話,他不應該說的,以隋玉對他的了解,他那麽一個聰明人,不該在那種場合說那話,但他既然說了得罪資本的話,就無法挽迴了。


    隋玉知道唐天澤得罪了人,所以才要這群孩子在社交工具上給他點讚。


    這些孩子背景不簡單,那些圈裏的人精也都認得,平時巴結都來不及,有這些孩子支持,應該能夠再救一下唐天澤。


    就算做她遲到的禮物吧。


    隋玉不想搭理那些見高踩底的大人,樂得跟小孩子廝混在一起。他們的家長利用他們踩她,那她就再從他們身上賺迴來,偏叫他們崇拜她。


    她裝著勝利者的姿態一個個檢查孩子的手機,這時,一個變聲期男孩的嗓音冒出來。


    “喂,中年老阿姨,你都這麽大了,還追星啊?”


    那輸了的高個男孩很會氣人,找著機會就要報複迴來。


    隋玉見著是他,冷笑了下,道:“你,要不要再跟我打個賭,輸了,以後見到我,都要叫我小姐姐!”


    霍衍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竟覺得她有趣。


    難怪薑不渝被她吸引。


    她看著貌不驚人,卻像是身上有光。


    薑不渝也是蒙塵了的珍珠,認識她之後就模仿她,珍珠煥新生。


    隋玉高興時,想起連舟,想跟從前一樣,在他麵前顯擺一下。


    她剛出道在修複界混時,兩人一個捧,一個幹,合作無間。


    抬頭找他時,他竟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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