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手裏捧著傭人新倒的茶水,笑著看人,眼睛裏卻沒有半分笑意。


    她開口,嬌軟的嗓音裏透著幾分涼:“叔叔嬸嬸有急事,非要我迴來才肯說明,我這個做小輩的,擔心叔叔嬸嬸心裏揣著事情睡不好,就讓人把你們請了來,就別讓事情過夜了吧。”


    她看了眼他們的茶杯,已經沒了熱氣兒。


    這時,錢芬又恰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垂手坐著。


    隋玉對著身旁的傭人道:“我叔叔嬸嬸常跑夜市,清淡的龍井茶不管用,給他們換濃咖啡。”


    傭人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薑小姐架子越來越大。她們大半夜的忍著困意伺候她家的親戚,已經很給麵子,還敢對她們唿來喝去的?


    小女傭很想發作,但老管家早就授意,必須聽薑小姐的吩咐,不得表現出對她的不敬。


    女傭忍了下來,重新衝泡了兩杯濃咖啡出來。


    上好的咖啡豆磨出來的粉,滿屋子都是那苦香味道,可說是沁人心脾,但薑氏夫婦聞著那味道皺緊了眉毛,想的是這杯咖啡喝下去,起碼兩天別想睡好覺。


    他們這個年紀,兩天不睡覺對身體是極大的損傷了。


    隋玉喝的是白開水,暖暖的水進入腸胃,舒緩了她骨子裏的涼意。她道:“叔叔嬸嬸,我見你們精神不濟,擔心你們說不清楚,喝點咖啡把精神提起來,一會兒可別說錯話了。”


    薑大豐對深夜商量事情表現得抗拒,道:“現在看也看過了,我們這又不是半夜受審,等明天再說吧。”


    說著,他站起來,拉著老婆就要迴房間睡覺去。


    隋玉“咚”的一聲將茶盞擱在桌上,深夜寂靜,那沉悶聲音聽得人心頭一顫,薑大豐停住了腳步,扭頭看她。


    燈光裏,隻覺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冷厲,讓他這個長輩見了也忍不住腳下打軟。


    “叔叔,還是坐下說話吧。”隋玉淡聲說話,竟然逼得薑大豐又坐迴了位子上。


    隋玉看了眼一旁守著伺候的傭人,以及喬忠,道:“薑家的事情,我想內部解決,就不請你們看熱鬧了。不過還請別先歇下,一會兒還要請你們幫忙。”


    她給喬忠使了個眼色,喬忠上前微微彎下腰,隋玉貼著他耳朵,輕聲說了幾句話。


    喬忠聽完,直起身體,詫異的看她:“薑小姐?”


    隋玉對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說的沒問題,喬忠這才領著下人們出去了。


    老宅依然保持著古建築風格,雕花門窗關上,燈火透過那格子窗,映在地上窗花的影子。


    屋子裏,薑氏夫婦已經被隋玉那詭異的行事作風驚得沒了睡意,錢芬看了眼丈夫,有些坐立不安起來,眼神間寫著:你那侄女兒怎麽跟以前不一樣了?


    那看起來嚴肅不近人情的喬管家,竟然聽從懦弱畏縮的薑不渝的話,讓他們出去就出去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說明薑不渝在霍家立起來了,有話語權了。


    更說明,傳言說的都是真的,霍家很看重他們的這個侄女兒,都讓她上台麵上說話了。


    錢芬立即進入自家人的狀態,不等薑大豐開口,便直接說了。“不渝啊,是這樣的。小豪最近去報名,報了個什麽經紀公司,說要做明星。我們打聽了一下,那個經紀公司是真的,不是騙人的。”


    隋玉手指支著下巴,懶懶的瞧著地麵上的一塊方磚,聞言笑笑說:“當明星,好事情啊,賺錢多,還有人捧著,很拉風。”


    “是啊是啊!”錢芬一說起兒子,眼睛發亮,好像兒子已經是個前唿後擁的大明星。


    隋玉抬眸看她:“可你們來找我幹什麽,我又不是經紀人。”


    她不管那位小堂弟長什麽樣,幾歲了,管他誰家的孩子,跟她又沒關係。


    “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經紀人,你又不開公司。”薑大豐擺了擺手,沒看出隋玉的冷淡,他想喝點什麽,但看那茶杯裏黑漆漆的咖啡,皺了下眉,還是拿起來抿了一口。


    純黑咖啡入口極苦,跟喝藥似的,薑大豐隻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對著隋玉道:“但是那經紀人說了,進入他們公司,需要五百萬的培訓費。”


    一說起錢,錢芬就應聲蟲似的又來了一句“是啊”,眼睛也不閃閃發光了。她抓著花襯衣的衣角,訕訕道:“我們也不懂那什麽經紀公司的規定,也是第一迴知道現在當明星,還要培訓費的。”


    隋玉輕輕敲著桌角磨時間,道:“這方麵我不清楚。不過你們花幾個幾百塊錢找個律師,把合同看清楚了,五百萬,你們不是有麽?”


    三年前霍老爺子救下薑不渝,給的是一千萬的聘禮,那區區五百萬,隻是一半呢。


    薑氏夫婦一聽這話,笑僵在臉上,夫妻倆交換了個眼色,薑大豐道:“我們哪有什麽錢。老爺子給的那筆錢,都拿去還你爸的債務了。”


    隋玉扯了扯嘴唇,低頭抿了小口水。


    薑父海上翻船出事故,薑不渝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哪懂什麽。不過十幾年前,一條船才多少錢,一千萬夠買一條很不錯的漁船了。


    就算需要還債,那一千萬足夠償還,還能剩下一筆,買棟小別墅都綽綽有餘。


    薑大豐夫婦昧著良心吞了薑父的魚鋪,一天到晚借口還債欺壓小小的薑不渝幹活,搞得她又小又瘦,膽子也嚇破了,不敢有丁點反抗。


    也難怪薑不渝一聽說叔叔嬸嬸來找,就嚇得一個勁兒掉眼淚。


    這是應激反應啊。


    隋玉不吭聲,讓那對夫妻接著拉虎皮唱大戲。


    “不渝,我跟你說,這事關你堂弟的前程。你也知道,我們薑家沒有什麽豐厚家底,就是靠手吃飯的小老百姓。小豪當了大明星,就是光宗耀祖,以後我們薑家要崛起啦!”


    “你沒看到電視裏,那些明星迴老家,有多風光?那圍觀的人,真是人山人海啊,十幾個保鏢團團圍著,路都堵了,比大領導的排場都要大。”


    “不渝,小豪要是有那麽一天,就是我們祖上冒青煙,你是他堂姐,也能跟著沾光了。”


    隋玉支著下巴,手指輕輕打著桌麵。


    薑大豐見她不搭話,想著丫頭怎麽還跟以前一樣木訥,聽不懂好話。


    這可是薑家最大的事情了,她沒明白這是天大的喜事嗎?


    錢芬也當薑不渝是個拎不清的,附和著道:“不渝,你是要嫁入霍家的,娘家有底氣,以後你在霍家也抬得起頭。你弟弟有本事,就有給你撐腰的了。”


    “現在你隻是出了五百萬,這對你不過是小毛毛雨,你對那霍大少爺耳邊吹個風兒的事,迴頭你弟弟給的好處可比這多多了。”


    隋玉坐直了身體,笑了笑:“原來兩位留著不走,就是想要我拿五百萬,支持你們兒子的事業啊?”


    薑氏夫婦聽著侄女兒說話不對勁,皺了皺眉,但還是點頭承認。


    這是薑家人關起門來說的事兒,他們對薑不渝開口毫無顧忌,但要對著那霍家的小姐,或者喬管家開口,怕人家笑話,沒好意思開口。


    再說了,他們頭一迴住在這麽氣派的大宅子裏,睡得舒服,又有人伺候,跟著享受一下怎麽了?


    隋玉垂眸,有一下沒一下的剝著手指頭上的一層繭皮,她道:“那經紀公司是不是正規,我不清楚。不過也曾聽聞,現在的孩子出道要花錢。你們有用錢的需求,我也聽明白你們不想花一分錢又鼎力支持兒子事業的拳拳父母心了。”


    “不過,小豪長什麽樣,我是記得的。那經紀公司找上小豪,我更好奇他們看中他什麽了?”


    薑氏夫婦再沒文化,也聽出來自侄女的諷刺了。


    夫婦倆都拉長了臉,當媽的最是維護自己兒子,聽不得別人說半個不好,錢芬即刻道:“就你這樣的,不也嫁給霍大少爺了?要不是小豪是個男孩子,老爺子積下的陰德還能便宜了你?”


    隋玉摸了摸鼻子,她從薑不渝的記憶裏看到,那薑小豪是個四方臉,小眼睛塌鼻子的孩子,至於高矮胖瘦三年沒見她不好說,但長得像薑大豐,粗獷類型的,若是去做演員,也不是個當主演的臉孔。


    她不禁想象,霍衍對著一張粗狂臉的女孩子時,會是個什麽表情?


    薑不渝長這麽漂亮,他都嫌棄得不行,估計他寧可去死,也不想娶這麽一個女孩子當老婆吧?


    隋玉陰鬱了一天的心情,因著這個想象而忍俊不禁。


    薑氏夫婦瞧著薑不渝在笑,還以為在嘲笑他們的兒子不行,頓時更生氣了。薑大豐道:“我們對那個經紀人說了,小豪的姐姐是霍家的少奶奶,小豪自帶豪門背景,那經紀人聽說這些,才隻要了五百萬的培訓費。”


    “我們也看過了合同,小豪要是不適應那娛樂圈,依著霍家的關係,也是很容易就把合同解除了的。”


    “你雖然不是她親姐姐,但也是我們從小養到大的,這個忙,你必須得幫!”


    隋玉聽完這話,都快氣樂了。


    原來比五百萬更坑的,是他們想仗著霍家的關係出道啊?


    薑小豪現在上高一,正是讀書的年紀,看幾個唱跳視頻就做起了明星夢,但比他更不切實際的,居然是他的父母。


    隋玉笑得諷刺:“我以為,你們拉下臉麵來霍家,是想讓霍家出點力,給他找個好大學……”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得緩慢下來,但聲音也越來越大,一下一下,敲擊在人心頭似的。


    她的笑容也落了下來,道:“這深更半夜的,你來跟我說養育恩情,就不怕我地下的父母聽見了,入夢來找你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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