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的腳步停住,便當塑料袋在她身側輕晃,發出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脆響。


    風帶來了他那根香煙的煙味兒,那股沉香味道顯得淡了許多。


    她微皺了下眉,不是很喜歡那股味道。


    霍衍隔著幾步遠看她,夜光中的女孩皮膚泛著冷白光,垂肩的長發輕舞,那雙黑幽幽的眼沉靜,不哭不笑。


    他站直了身體,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煙,一側身,將煙摁滅在車內的煙灰盒裏。


    “過來。”他說。


    隋玉走了過去,腦袋輕輕抵在他的肩頭,隻是這樣地抵著他,不說話,也不讓他看她。


    她沒抱住他,雙手自然的垂在肩下,像是個累了的孩子找個地方靠一下。


    霍衍微微怔了下,感覺肩膀傳來的重量。


    她從沒這樣過。


    她生氣的時候會拿那雙黑漆漆的眼盯著人看,難過的時候會紅眼眶,那小嘴會陰陽怪氣的說話,與她熟悉以來,她極少這樣忍氣吞聲。


    她被人欺負的時候,會立即反擊迴去,不帶隔夜的。


    可這次,居然忍了一個星期。


    隋玉聞著他身上的氣味,那股沉香味道讓人心靜,那低沉好聽的嗓音就在耳邊,聲波輕輕震動她的耳膜,酥酥的。


    她沒有起身,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看起來似乎是貪戀他堅實的肩膀,無言的訴說她的委屈。


    如果是她浦隋玉的話,她會站直了身體,與他平等對視。如果是薑不渝,她會嘩嘩流淚。


    而現在,是浦隋玉與薑不渝融合在一起的身體,她便隻能這樣了。


    可這個不經意的舉動,卻觸動了男人的某個心角,那雙冷冽的眼柔軟了些。


    霍衍抬手,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發:“怎麽不告訴我?嗯?”


    隋玉再吸了兩口他身上好聞的氣味,站直身體,望著他道:“她是你妹妹,我不好動手。”


    那陸伊娜拽了她的頭發,用指甲劃傷她的臉,她當場就還以顏色,掐了她的骨縫。聽說,陸伊娜有一場大提琴考試,因為拉錯了音符,以一分之差被刷下來了。


    陸伊娜的學習在院裏屬於上流水平,家裏有錢學習又好,所以才被追捧,這次考試被淘汰,風言風語傳了不少,說她靠家裏買分,是假學霸。


    隻有隋玉知道,陸伊娜考試被刷,與她那一掐有關。


    那種傷,當時隻會覺得有點兒疼,不會引起什麽關注,但若是做與手有關的精細活兒就會有影響,這種影響,得過個三五天才會完全消失,就像是她臉上的那道劃痕。


    恰巧,陸伊娜是個大提琴手,再精湛的琴藝都得減分。


    浦隋玉的報複,從來都是對等的。


    霍檸打了她,隋玉不能也一巴掌打過去,她得給霍衍麵子,她還不是霍家的人,沒權教訓人。


    霍衍聽著與霍檸完全不同的解釋,輕輕的歎了口氣。


    霍檸比薑不渝大三歲,這一比較,完全是個不懂事兒的。


    他突然笑了起來,道:“氣不過又不能打迴去,就離家出走,想讓我心疼?”


    霍衍處在那個位置,女人們的勾心鬥角他是見過不少的。


    依照他對現在的薑不渝的了解,這丫頭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但若用一巴掌,換取他對她的關注與心疼,她會覺得是一個劃算的機會。


    瞧,他這不是親自來接她了嗎?


    浦隋玉的眼睛漆黑,路燈的光芒落在她的眼底,眼神坦蕩。她微微側頭,笑容淺淡:“那麽你心疼了嗎?”


    她的確是那個意思。教訓霍檸,不能她出手,得要霍衍親自來處置。


    她若動了霍檸一根手指頭,霍家對薑不渝就會有看法,薑不渝也不會再是客居霍家的小可憐了。


    但要說讓霍衍心疼,隋玉自認以他現在對她感興趣的程度,還不至於。


    霍檸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而她與他才開始,問他兩個女人在他心裏誰更重要,這得多麽不自量力?


    她離開霍家老宅的目的,僅僅是讓霍衍教訓一下他那驕橫的妹妹而已。


    隋玉也知道,以霍衍的涵養,即使她是個陌生人,他也會親自來給予補償。


    這是身為上位者的氣度。


    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問他答案,不如說是她在自嘲。她沒必要等他真實的答案。


    她望著花圃中的一叢月季花,道:“霍衍,我得迴宿舍了,還有很多作業沒寫。”


    打完了招唿,她轉身要走。


    霍衍捉住她的手腕,留意到她手上掛著的塑料袋:“還沒吃晚飯?”


    隋玉“嗯”了一聲,又補充了一句:“不是很想吃。”


    霍衍將她的身子掰過來,低頭瞧了瞧她的臉色。她的眼睛不肯看他,瞥著別處。


    他笑了起來,道:“我還沒處理你,就想逃跑了?”


    隋玉扭頭看他:“處理?”


    霍檸挑釁了她,她避開了沒惹事,他處理她什麽?


    她冷笑一聲:“霍先生,你處罰了妹妹,又覺得不能便宜了外人,就想著也修理我一下,讓你那妹妹心理平衡點兒,不記恨你?”


    權勢人家的通病:自家的孩子犯了錯,得管,可也不讓涉事的另一方得意,更要修理一下,以此警示:以後見著我家孩子恭敬點兒。


    隋玉身上的尖刺又忍不住冒了出來,一口霍先生,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霍衍瞧著她微鼓的臉頰,那雙生氣的眼亮晶晶的,倒是有點像紮手的河豚。他曲起手指,在她的額頭彈了一記:“薑不渝,你在想什麽呢?”


    “在你看來,離家出走就是對的?”


    霍衍深吸了口氣,握住她細細的手腕,另一手拉開了副座駕,將她推上去:“我還沒吃晚飯,先去吃飯。”


    他繞過車頭,坐在駕駛座上,見隋玉僵著不動,淡聲提醒:“係上安全帶。”


    他這個語氣,便知也是動了氣了。


    隋玉不情願的係上安全帶,他即刻將車驅離。


    車子在一家飯店停下,還是第一次他帶她來吃的和也飯莊。


    隋玉望著熟悉的飯莊裝飾,就是不看對麵的男人。


    霍衍點了菜,也不問她喜歡吃什麽,便讓服務員收走了餐單。


    他拿起茶杯喝了半口,道:“霍檸出手打人,是她的不對,我已經處罰了她。至於你……”


    他頓住,沒往下說。隋玉終於將視線轉了迴來,望著他,她怎麽了?


    霍衍將茶杯放下,清冷的眼中透著嚴厲:“你住在霍家,霍家就有責任保證你的安全。你這不聲不響的一走,且不說傳出霍家待客不周的影響,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出了事該怎麽辦?”


    浦隋玉愣住。


    霍衍在福臨樓與那些地頭蛇交涉時,她也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霍衍的未婚妻,還為他說了話。在那些人的眼裏,他們是一體的。


    那些人敢挑動農村人攻擊霍衍,而她獨自在外,霍家老宅的風波也早就傳了出去……霍檸打的不是簡單一巴掌,她還會做給外人看,薑不渝被趕出了霍家,與霍家無關了。


    少了霍家庇護的薑不渝,又得罪了地頭蛇,落了單的她與落單的小羊羔無異,隨便找個小嘍囉就能收拾了她。


    這麽一想,浦隋玉迴過味來。


    與心思縝密的霍衍想比,她還是嫩了點兒。


    她不禁慶幸,幸好她離開老宅之後,就去找了秦盛文,那些人知道她與秦老爺子的私交,不敢輕易動她。


    現在仔細想來,老爺子肯定也是打過招唿的,不然她那幾天大搖大擺的在梨落廠閑逛,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隨便哪個角落就會被套上麻袋痛打一頓。


    服務員將菜盤子一道道的送上來,隋玉想著事情,捏起筷子夾了一顆肉釀麵筋,慢慢咀嚼著。


    霍衍見她傻愣愣的,以為嚇到她了,說道:“想清楚了,該怎麽受罰,你自己說。”


    浦隋玉眼眸一抬,望著他道:“除了扣生活費,別的任何懲罰都不接受。”


    她原本可以嘴硬的說,她不接受懲罰,但霍衍能為她想到這一層,說明他還是對她有點兒心思的。


    這個情,得領。


    霍衍盯著她的嘴唇,她吃了紅燒麵筋,嘴唇上油亮亮的一層,唇角還沾著一粒蔥花。


    那雙黑漆漆的眼無辜的像是小鹿,又倔強硬氣。


    像是個不肯認錯的小孩。


    到底,隻是二十歲,小姑娘還是要麵子的。


    男人失笑,伸手摘了她嘴唇上的蔥花:“不是說不餓,吃這麽香?”


    隋玉一怔,望著他的手指。他們之間也不是沒有親密舉動,被他抱過,他還為她揉腳,但嘴唇這裏,還從沒碰過。


    那蜻蜓點水似的一碰,讓她臉頰微微泛了紅。


    她瞪他:“不是你讓我陪你吃飯。一個菜都沒讓我點,吃你一個肉麵筋怎麽了,你不是吃素的嗎?”


    霍衍瞧著她那氣鼓鼓的樣兒,搖了搖頭,再叫來了服務員,指了指瞪眼紅臉的小姑娘:“給這位小姐菜單,看她想吃什麽。”


    其實,那道肉釀麵筋就是給她點的,之前見她喜歡吃大肉包子,猜她愛吃肉。


    隋玉也不客氣,唿啦啦的一下子點了好幾個菜,再將餐單丟給服務員。她看了眼霍衍:“這是你們霍家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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