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天蕊和明教之所以一直占據主動,並不是因為她有多強。而是因為她一直在暗處,且準備了多年,有無數的布置和後手。而在王海看來,這場明教掀起的漩渦之中,真正能對李淼構成威脅的,也不是明教本身。


    是朝廷。


    隻要知道了籍天蕊的確切位置,王海自然有辦法讓朝廷“無意間”收到消息。到時候籍天蕊自去跟朝廷打生打死,再想把李淼牽扯進去,也沒那個功夫了。


    當然,要是李淼在這,知道王海和小四自作主張犯險,肯定是要把他倆吊起來、抽成陀螺。


    但,王海和小四會做出這種選擇,倒也不奇怪。


    他倆把李淼看的太重,又把自己看的太輕了。


    且說迴眼下。


    大朔的皇陵處在一處山坳之中,山坳口是一座碩大的石碑坊。由此入了門,層層看守,過了數道關卡,就到了龍鳳門。過了龍鳳門,走過七空橋,才是大朔諸位皇帝的陵寢,分布在山坳四處。每一座都在四周建有圍牆,圍牆上分布崗哨、敵樓,並有禦林軍在此看守。而在圍牆之內,則是各種建築,同樣有人輪值看守。


    大朔傳承至今,已經換了十一位皇帝,也就代表這裏有十一座陵寢,而每一座陵寢,占地都不下百畝。


    以王海等四人,絕不可能在一晚的時間走遍所有陵寢。所以,他們隻能選擇籍天蕊藏身可能性最大的兩座——大朔開國皇帝、和現任皇帝的陵寢。


    四人輕功上山,繞開山坳口的關卡,摸到了皇陵的後方。借著密林的掩護,到了開國皇帝陵的圍牆之下。


    小四抬起手,袖口聳動,一隻蜈蚣繞著她的手臂爬了出來。


    正是安梓揚剛到錦衣衛的時候,小四放出來清理血漬的那隻。


    這蜈蚣領地意識極強,感知又極其敏銳。隻要附近出現蠱蟲,它都會有反應,是大巫防備同類的手段。卻是正好用來搜查籍天蕊。


    四人借著圍牆的影子隱藏身形,先是繞著圍牆溜了一圈。


    “沒有蠱蟲。”


    小四搖了搖頭。


    王海點點頭。


    “再去另一處陵寢外圍看看。”


    於是四人重新鑽入密林之中,又繞到當朝皇帝陵寢外,如法炮製的貼著圍牆繞了一圈,卻仍舊是一無所獲。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歎了一口氣。


    雖說四人都願意為了李淼而死,但也不是來胡亂送命的。


    能不進陵寢就不進,能不靠近籍天蕊的藏身處就不靠近。隻是在外圍轉一圈,對四人來說並不算多麽危險。若是籍天蕊就藏在陵寢外圍,蠱蟲有了感應,四人自然是掉頭就走,絕不多做停留。


    但既然外圍沒有發現,幾人便要進到陵寢內部查探了。


    這才是真正危險的部分。


    王海率先翻過圍牆,落地之後一個閃身便藏身在陰影裏,四下觀瞧。


    運氣不錯,此處遠離主殿,守衛並不嚴密。且周邊樹木、牌坊不少,便於藏身。


    王海敲了敲牆壁,少頃,梅青禾背著小四,和高菱一起翻了進來。


    幾人躲避著守軍巡邏的路線,在陵寢之內探查了起來。


    忽然,王海腳步一頓。


    其餘三人瞬間戒備,四下環顧。


    王海卻是沒有發話,站在原地,抽動了幾下鼻子,仔細的品了品味道,輕聲說道。


    “血腥味兒,人血。”


    “而且,量很大。”


    梅青禾和高菱陡然一振。


    此處是當朝皇帝的陵寢,是不能見血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異常本身就是線索。


    王海閉上眼睛琢磨了一會兒,抬起手指向了一個方向。


    “那邊。”


    梅青禾和高菱望去,那個方向,正是陵寢的正殿。


    也是守備最為嚴密的地方。


    “人多不好隱藏身形。蠱蟲給我,我去。”


    王海接過蠱蟲,翻身上房,卻是猛地趴在了房簷之上,整個人如蛇一般貼著房簷朝正殿而去。


    隻要不是居高臨下,誰也看不到房簷上的王海。


    靠的越近,血腥味也愈發濃重。


    終於,王海已經能看到正殿那邊的情形。


    他停住了,整個人隱藏在屋簷上的影子之中,屏住了唿吸。


    在陵寢正殿外的廣場上,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後方拉著一個籠子。


    籠子裏,一個被鐵鉤穿了琵琶骨的女子,正低垂著頭,不知生死。


    而在廣場中央,是一個一丈見方、黑黝黝深不見底的洞穴。


    血腥味兒,正是從那裏飄來的。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穿蟒袍的身影,從洞穴之中走了出來。


    王海心中一驚。


    他認得那個人,之前錦衣衛護衛皇帝出行之時,他在皇帝身邊見過他。


    禦馬監太監,汪治。


    皇帝的心腹。


    汪治從洞穴之中走出,看向籠中的薛錦兮。


    “最後一個了。”


    他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


    招了招手。


    幾個太監打扮的人沉默著,徑直上前打開了籠子,一個抓住薛錦兮的頭發,兩個提著穿過她身體的鐵鉤,將她帶出了籠子。


    汪治指了指洞穴。


    那幾個太監點了點頭,仍舊是不說話,提著薛錦兮走向洞穴。


    借著月光,王海看清了那幾個太監的麵容。


    那幾個太監的臉上,橫亙著數道巨大的傷疤,毀掉了容貌。甚至連鼻子都被削去,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窟窿。


    在那窟窿下麵,是數道鐵絲,上下貫穿了他們的嘴唇,將嘴牢牢的封了起來。本應在頭顱兩側的耳朵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個被增生的血肉封死的窟窿。


    汪治不說話,隻以手勢示意,是因為他們根本聽不到。


    而他們不出聲,是因為他們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裏到底是藏了什麽東西,需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封鎖消息!


    王海緩緩地朝後退去。


    他一點也不想去探究。


    但,此時卻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了。


    霎時間,汪治皺了皺眉,陡然轉頭看向王海所在的建築。


    “好像有動靜?”


    此事絕密,要是出了差錯,他也活不了。


    而皇帝之所以留他在身邊,正是因為他從來謹小慎微,皇帝交給他的每一件差事,他都會無數遍的確認,絕不容許有半點意外。


    沒有什麽“或許是聽錯了”的想法,他立刻邁步走了過來。


    王海停住了唿吸,停下了周天真氣,移開了看向汪治的目光。


    但汪治還是在步步逼近。


    片刻間,就已經走到了正殿旁邊。


    隻要他輕功上了房頂,就會看到旁邊建築屋簷上趴著的王海。


    王海緩緩伸手探入了懷中,掏出勾刃手套,戴在了手上。


    他不會坐以待斃。


    但,王海也清楚的知道,要是被汪治發現,他絕對脫不了身。


    好在,其他三人沒有過來。


    隻要他跟汪治過上兩招,故意弄出些動靜來,她們聽到,自然會找空子逃走。


    汪治腳下一頓,就要飛身上房查看。


    而王海也咬緊了牙關,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正當此時。


    轟!!!


    汪治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汪治陡然轉頭。


    血肉,從洞穴之中潑灑而出。


    數顆頭顱飛出,落在地上,咕嚕嚕的滾出了老遠。


    被鐵絲縫住的嘴沒能發出半聲慘叫,而一雙眼睛卻是大睜著,看向漆黑的夜空。


    汪治死死地盯住了那處洞穴。


    周圍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嗒。


    嗒。


    嗒。


    一片寂靜之中,洞穴裏傳來了拖遝的腳步聲。


    一頭白發,從黑暗之中漸漸顯現了出來。


    衣衫襤褸,遍體鱗傷。背部的衣物兩道大口子,露出兩道猙獰的傷口。自身上流下的鮮血匯聚到腳上,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處血腳印。


    薛錦兮抬起頭,露出了蒼老的麵容,雙目無神的看向汪治。


    手一揚,將一顆頭顱扔到了他麵前。


    那顆頭顱滾到了汪治麵前,被他一腳踩住。


    嘭!


    頭顱炸開,汪治的腳落在地上。


    咯吱,咯吱。


    卻是汪治咬牙的聲音。


    “介子……”


    “薛女俠……你可真能藏啊……”


    汪治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如何看不出,薛錦兮已經陷入了“天人五衰”。


    也就是說,她已經修成了兩路天人境界。


    薛錦兮本是須彌,而以她被囚禁了二十一年的身體,絕無可能修成金剛。


    那就隻能是介子。


    也隻有介子包容武學萬象的特質,能找到手段,掙脫束縛。


    薛錦兮木然看著汪治。


    忽然間,她咧開了嘴,露出幹枯的牙床,沙啞而凝澀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


    “還是要多謝……汪公公,替我下了決心……”


    汪治的臉色陡然一沉,卻是心中暗罵了一聲。


    “他媽的,就不該發這善心,告訴她女兒的消息!”


    “這下最後一個‘爐鼎’也廢了!”


    薛錦兮已經被囚禁了二十一年,而在這二十一年裏,負責看守薛錦兮的,正是汪治。


    二十一年時間,就是門口的石墩子,也會有種親切的感覺。


    所以,汪治在準備送薛錦兮上路之後,心裏一時間湧上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是在送一位老友上路一般。


    鬼使神差地,他告知了薛錦兮女兒已死的消息。


    卻不成想,就是因為這一時的善心,竟生出了這麽大的亂子!若薛錦兮不知道女兒已死的消息,為防止他報複,即便藏了手段也絕不敢用!


    薛錦兮已經是最後一個“爐鼎”,出了差錯,他如何跟皇帝交代!


    汪治感覺自己好像被背叛了一般。


    “明明我好心告訴你女兒的消息,你卻給我添了這麽大的麻煩!?”


    他氣急敗壞的說道。


    薛錦兮聞言,奇怪的看向汪治。


    片刻之後,她沙啞的笑了起來。


    就在這極短的時間裏,她已經愈發蒼老。滿頭的銀發逐漸脫落,在她腳下聚成了一堆,被血液浸透,在地上畫出猩紅的紋路。


    薛錦兮抬起手,看著自己幹枯的皮膚。


    “汪公公……要殺我的,是你和朝廷。”


    “囚禁了我二十一年的,也是你和朝廷。”


    “害我與女兒分離,導致她在尋我的路上慘死,而我被掛在那暗無天日的房間裏,連親手為她豎一塊碑都不能。”


    “無小恩,而有大仇。”


    “你又為何要一副憤慨的樣子呢……”


    “該憤怒的,是我才對。”


    薛錦兮抬起頭,看向汪治。


    她緩緩地、平靜地說道。


    “我要殺了你。”


    ————————


    王海跳下屋簷,在陰影中疾馳。


    小四等三人一見到他,沒有說話,立刻一起轉身朝著外麵逃去。


    正殿那邊,因為汪治的吩咐,守軍不敢過去查探。


    但方才那一聲巨響,已經將周圍的守軍全部引了過來。


    再過片刻,等到形成重圍,想走都不了了!


    四人翻過圍牆,猛地竄入灌木之中,暗中看向周圍。


    都是暗道不好。


    當朝皇帝的陵寢本就是守備最為森嚴的地方,聽到聲響,其他陵寢的守軍也頓時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


    雖然還未形成包圍,但四處也已經都是人,想偷偷離開已經是不可能。


    隻能硬闖!


    梅青禾拔劍出鞘,猛然竄出灌木,直朝著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周圍守軍立刻發現了她,高唿一聲,四麵的人烏泱泱朝著她湧了過去。


    高菱咬了咬牙。


    梅青禾衝向的不是陵寢外的方向。


    她是在吸引守軍,好給他們三人創造逃走的空檔!


    梅青禾長劍揮舞,蕩開麵前的兵器,用的卻不是華山劍法。


    之前被人認出師門,結果惹來麻煩,她怎麽會不吸取教訓。到順天府之後已經學了另一門早已失傳的劍法,雖然不合手,但也能發揮出六七成的本事了。


    其他三人也沒有浪費這機會,瞅了個空檔,猛然竄出,全力朝著皇陵外的山林狂奔。


    “賊子休走!”


    忽然間,從三人側麵傳來一聲尖細的喊叫。


    唰!


    一道淩厲真氣陡然朝著三人射來!


    高菱拔劍抵擋。


    錚!——


    一聲劍鳴,高菱身形暴退,直退出十餘步才卸去勁力。


    絕頂高手!


    一個蒼老的太監疾馳而來,雙手連點,十幾道淩厲真氣便陡然射出,朝著三人而來。


    而周邊的守軍,也已經圍了上來。


    王海放下背上的小四,握了握拳。


    “走不脫了。”


    小四點點頭,在王海手套的勾刃上一劃,鮮血湧出。周身衣物聳動,數十條蠱蟲蓄勢待發。


    高菱躲過淩厲真氣,閃身來到小四身前,咬了咬牙。


    就在此時。


    轟!!!


    那蒼老太監陡然消失不見,血肉飛濺,隻剩下地麵上一攤殘骸。


    一道身影從空中落下,站定。


    臉上,帶著一副青銅麵具。


    “籍天睿!”


    高菱驚唿。


    “狗屁,喊教主!”


    從青銅麵具下,傳來李淼冷冷的聲音。


    他轉頭看向王海和小四,看得他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李淼抬手,玄天指淩空射出,擊飛了即將打在梅青禾身上的兵器。旋即虛空一抓,梅青禾身形陡然暴退,飛到李淼身側。


    李淼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梅青禾後腦勺上,打得她一個踉蹌。


    “迴去找你們算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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