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趙德華,李淼其實心中早就大致有了判斷。


    他絕不是表麵上的和善鏢頭,而是個陰冷狠辣的角色。


    判斷依據,就是昨晚趙德華和梅青禾動手時用的爪功。


    前文說過,武功是唯心的。


    一個人能把一門武功用到何種地步,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人的心性,是否與這門武功相匹配。


    比如刀法往往勇猛精進,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就很難用到化境。而這個人轉而去學以柔克剛的掌法,則很可能會一日千裏。


    趙德華用的那爪功,走的是摳心掏肺、削皮刮肉的陰柔狠辣路子,正大光明的人,絕用不到這般地步。


    趙德華根骨很差,能練到二流高手的境地,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真的很適合這門爪功。


    當年那個大盜,很可能也是認為自己逃不過錦衣衛的追捕,所以才故意把趙德華“改造”成了適合他衣缽的傳人。


    趙德華也沒有讓他失望。


    梅青禾見趙德華在地上打滾哀嚎,把耳朵都扣出血來,搖了搖頭。


    轉而對李淼說道:“前輩,可有解藥?”


    李淼挑了挑眉:“怎麽,不忍心?”


    梅青禾搖頭:“不是。”


    “我要殺的是趙德華,不是一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死的瘋子。”


    “渾渾噩噩的死法,太便宜他了。”


    梅青禾本以為自己大仇即將得報的那一刻,應該會激動地痛哭流涕。


    但她現在心如止水,平靜的仿佛在旁觀他人的事情。


    隻有體內真氣翻湧,仿佛一團從十五年前在體內陰燃至今的灶火,在胸膛處悶燒,烤的她嘴唇發幹。


    李淼抬手甩過來一個小包:“用這個。”


    “塞到他嘴裏,用真氣催化,一會兒就好。”


    梅青禾接過小包,對李淼道了聲謝,轉身捏住趙德華的嘴,把解藥塞了進去。


    隨後掐住趙德華的脈門,往他身上渡入真氣。


    漸漸地,趙德華不再哀嚎,手腳也不再亂動。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的眼睛恢複了清明。


    趙德華抬頭看著麵前的梅青禾,嘴唇動了動,終於幹巴巴的開口:“你......你沒死啊......”


    與他第一眼看見梅青禾說的話一樣,隻是第一次他是被下了毒,精神錯亂之下覺得是梅青禾的母親冤魂索命。


    現在他已經清醒,知道梅青禾是他當年放走的那個小女孩,來找他報殺母之仇了。


    梅青禾點點頭:“是,我活下來了。”


    “啊——!!!”


    趙德華猛地慘叫出聲,雙手捂在臉上,指縫裏滲出血來。


    梅青禾說完一句“是”,竟然直接出手戳爛了他的眼睛。


    趙德華此時隻覺得眼眶中不住抽痛,手上黏糊糊的一團,好像是他的眼珠。


    他雙手在地上亂抓,兩條腿亂蹬,連滾帶爬的想要遠離梅青禾。


    沒爬出去幾步,趙德華就感覺一隻腳踩在他背上,越來越重、越來越重。他被李淼封住了經脈,此時無法反抗,整個人被踩塌在地上。


    像一隻離水的王八,雙手雙腳在身體周圍胡亂劃動。


    趙德華求饒道:“當年的事情你也在場。是,我是畜生,我做了錯事。”


    “但當年我一開始是讓你們走的,是我去跟梅花盜糾纏,讓你們跑的!”


    “看在當年我豁出性命,護了你們一次的份兒上,饒我一命吧!”


    聽趙德華提到“梅花盜”的名字,旁邊看戲的李淼挑了挑眉毛:“這麽巧?十五年前...時間也對得上。”


    在李淼見錦衣衛指揮使時,提過十五年前,他給指揮使做了一件幾乎要命的差事,才有了他那張“八小時工作製的錦衣衛”勞務合同。


    也是辦了這件事情,李淼才升為千戶。


    他依稀記得,當年那件事裏,有幾個餘孽逃走。其中就有這個“梅花盜”。


    當然,他也隻是感歎一句。他盡力去殺,殺不幹淨的就讓別人來,他沒有往自己身上加擔子的習慣。


    梅青禾聽到趙德華說的話,冷笑一聲。


    “你不護我們,我不會找你尋仇。”


    “無事大過生死,我不會要求別人拿性命去做善事。”


    “今日——”梅青禾撿起被李淼扔在地上的短劍,狠狠插入趙德華的腿筋。


    “我要殺的,是那個助紂為虐、跟梅花盜一起虐殺我母親、把我留在山裏等死的趙德華。”


    在趙德華不住的慘叫聲中,梅青禾一點一點、緩慢地割斷他的腿筋。


    然後是雙手。


    趙德華絕望地感受著四肢傳來的劇痛,他知道自己已經被廢了。此時四肢筋絡都被割斷,無力的癱軟在身體周圍。


    雙眼失明,四肢盡斷,他已經是個廢人了。


    但他還是想活下去。


    “饒我一命!饒我一命!我當年沒有殺你!沒有殺你!”他大聲喊道。


    “就像當年我對你一樣,把我留在這裏等死吧!”


    “我已經是個廢人了!活下去隻會受苦,你不想看我受苦嗎!”


    當年趙德華本想要殺掉梅青禾滅口。


    但他當年隻是把梅青禾留在山裏等死,這件事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我本來可以殺了你,但我沒有!我放了你!你今天也不應該殺我!”


    梅青禾隻是冷冷的迴道:“你應該殺了我的。”


    “我當年為了活下來做的事,不會比死了更輕鬆。”


    她起身,走到屋簷旁跳下。過了一會兒又翻上來,手裏握著什麽東西。


    “當年我被捆在樹上,眼看著梅花盜折磨你,又看著你用你最痛苦的東西折磨我的母親。我知道你什麽時候抖得最厲害。”


    “我知道你最怕什麽。”


    “戳瞎你的雙眼,就是為了讓你聽得更清楚。”


    “聽。”


    “你最怕的東西來了。”


    梅青禾把握著的手伸到趙德華耳邊。


    他劇烈的顫抖起來。


    那是窸窸窣窣的,蟲子在梅青禾掌心爬行的聲音。


    梅青禾猛地把掌心的蟲子拍入趙德華的耳朵,然後用布條死死纏住,不讓蟲子爬出。


    趙德華猛地從地上彈起來,他的四肢盡斷,隻能在地上不斷地翻滾哀嚎。


    “出來!出來!啊——”


    他猛地用頭撞擊地麵,磕得滿臉是血。


    “我沒得選!我沒得選!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他折磨我,你也要折磨我,我明明想救人的!我是想讓你們走的!”


    “我是好人,我想做好人的,可我沒得選!”


    梅青禾冷冷的看著趙德華在地上折騰,一言不發。


    直到天色漸亮,東方升起魚肚白,趙德華才奄奄一息的癱倒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他嘴裏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語。


    “我沒得選......”


    “我沒得選......”


    梅青禾手裏握著半截短劍,走到他麵前。


    “做了孽,就要還。”


    “當年我母親,被你和梅花盜,折磨了十個時辰。”


    “梅花盜沒有開口,是你主動把從自己耳朵裏取出的蟲子,放進了她的耳朵。”


    “因為你恨她,你不敢恨梅花盜,你隻敢恨她讓你不能再繼續做一個好人。”


    梅青禾用力地把短劍插入地麵,然後鬆手站起。


    短劍矗立在地上,鋒刃緊貼著趙德華的脖子,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你總說你沒得選,現在你可以選了。”


    “劍就插在這裏,你可以撞上去,不會再受折磨。”


    “是死,還是活,選吧。”


    趙德華不再出聲。


    “選好了嗎?”等了一會兒,梅青禾輕聲問道。


    趙德華仍舊不出聲。


    他牙關緊咬,不斷流淚,脖子一會兒貼近劍鋒,一會兒遠離。


    “你不敢選。”


    “你不想選活,也不敢選死。做好人你不配,做壞人你不敢。”


    “所以你才從趙大哥,變成趙德華。”


    “你不是個被逼上絕路的好人,你隻是個什麽都不敢選的懦夫。”


    梅青禾一腳踹在短劍劍柄上,劍鋒割破趙德華的脖頸,鮮血噴湧而出。


    “到頭來,還是要讓別人替你選。”


    趙德華掙紮著,似乎是想辯駁什麽,可是鮮血湧入口鼻,隻能發出“赫赫”的聲響。


    他掙紮了一會兒,就不再動了。


    看著趙德華漸漸失去聲息,梅青禾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她在腦海中排演了十五年,隻為了找到最讓趙德華受折磨的複仇方法。


    她成功了。


    梅青禾不想在趙德華麵前表現出一絲脆弱,因為那樣可能會讓趙德華不再恐懼。


    所以她一直不敢讓眼淚流出來,努力的壓平聲線,模仿著當年梅花盜的語調。


    現在,趙德華已經死了。


    她終於從十五年前的山中走了出來。


    李淼上前拍了拍梅青禾的肩膀。


    “做的不錯,很精彩,他一定怕極了。”


    梅青禾終於放聲大哭。


    李淼擺了擺手:“哎哎,小點聲。”


    “昨晚為了讓你好好報仇,我給附近的人家都放了迷煙。”


    “現在應該差不多失效了,你控製一下,給人家清理一下屋頂。”


    “你的好處我給了,以後收心給我做事。”


    “收拾好東西,去買把劍。一個時辰後跟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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