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青禾沉默半晌,才說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不會像前輩說的那麽齷齪。”


    她隻是嘴硬而已,這一點她自己清楚,李淼也很清楚。


    不然還能如何迴答呢?


    要說“前輩你說的對,我們華山派確實快滅門了”嗎?


    梅青禾自小家破人亡,被華山派收留長大,早就視門派榮辱為自身追求。


    為了不丟了華山派的臉,她可以等著李淼出手殺她。


    她當然不能對李淼說的話點頭稱是。


    可華山派的頹勢早已無法遮掩,她也沒法理直氣壯地反駁,隻能用一句沒有底氣的“不會像你說的那樣”分辨一下。


    李淼笑了笑:“看來你也很清楚這件事。”


    “我確實要對五嶽劍派不利,這點不假。”


    “可對五嶽劍派不利,並不等同於對華山派不利。你說對嗎?”


    梅青禾沒有迴答。


    她明白李淼的意思,但她畢竟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自小就在門派中習武,很少外出。


    跟已經看清了所謂“江湖”本質的老江湖不同,她雖然知道什麽叫利益、什麽叫上下,卻不想認。


    就跟李淼前世的一些年輕人一樣,知道什麽是所謂的“正確”,但就是倔強的不想認。


    李淼笑了笑。


    他本來沒有什麽盤算,今晚出來單純就是想把昨天晚上沒看完的戲看完。


    是看到梅青禾要出手,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才有了後麵的這些事情。


    認出梅青禾的武功是華山派,他想著公私兩便,提前抓個內鬼當馬前卒也不錯。


    但眼下他的想法變了。


    錦衣衛是個特務機構,接觸的都是江湖上最齷齪的交易、最赤裸的利益、最險惡的人心。


    在錦衣衛當差二十年,他對所謂江湖的期待感是與日劇下的。


    真正的江湖沒有那麽浪漫,行俠仗義會死無全屍、快意恩仇會家破人亡。


    俠名傳遍天下靠的往往不是武功,而是權勢。抽刀見血為的往往也不是義氣,而是錢財。


    兩麵三刀、爾虞我詐,才是活生生的人世間。


    所以見梅青禾握著半截劍等死,李淼才不由得笑出聲來。


    因為這個女子所表現出來的,才有些符合他對江湖的期待。


    這讓他對梅青禾有了另外的安排。


    李淼見梅青禾不說話,也不著惱。


    利誘對年輕人往往沒用,可威逼對所有人都很好使。


    他換了個話題,說道:“你看我武功怎麽樣?”


    梅青禾聽李淼不再談論華山派的窘境,鬆了口氣。


    她搖了搖頭:“看不清。”


    她是真的看不清。


    李淼出手她壓根都沒有察覺,是看見短了一截的短劍才明白發生了什麽。


    至於那一甩手擊斷她長劍的操作,她甚至都沒法找到一個合適的目標做個對比。


    要說那是暗器手法,不像。


    暗器講求的是虛虛實實、見血封喉,沒聽說有哪個暗器高手是追求一鏢把人打個前後通透的。


    可要說那是單純的用力量甩出來的,又匪夷所思。


    李淼伸出手捏住梅青禾手上劍的劍身,輕輕一掰。


    崩~


    就掰下一截來。


    梅青禾愣住了,李淼是從她手上掰的,可她卻沒覺得劍柄如何吃力。


    再去看李淼手裏的那一截劍身,上麵赫然是一個指印!


    李淼不是“掰”斷劍身,而是像摘花一樣,從劍身上“掐”了一節下來!


    “伸手。”李淼說道。


    梅青禾木然伸出手。


    李淼把那一截劍身攥在手裏,伸到梅青禾手心上方。


    也不見他手指動彈,從他掌心下方就“簌簌”的落下一串鐵砂。


    直到鐵砂積滿了梅青禾的半個掌心,李淼才收手,拍去手上的粉末。


    “現在看清了吧?”


    梅青禾木然看著手心的鐵砂。


    要說看清沒有,其實還是沒看清。


    這一手鐵砂幾乎推翻了她對武功的認知。


    江湖上有門爛大街的外門硬功,叫鐵砂掌。練法是在滾燙的鐵砂中,用雙掌不斷穿插,打磨皮肉。練到高深處可以用肉掌抓兵器而不被割傷。


    江湖上也有以此成名的高手,可以空手奪人兵刃。


    可那是用鐵砂打磨手掌,誰聽過用手掌磨出鐵砂來的?


    武功練得再好,人身也是血肉。要是能把身體練得比鐵還硬,那還練什麽劍?


    但對李淼的武功,梅青禾也明白了。


    天下無敵。


    最起碼,幾乎所有的劍法、刀法,都對他無用了。


    劍法、刀法,是手腳的延伸,可也注定沒有手腳靈活。是因為利劍比人的手掌更鋒利、更堅硬,是因為血肉擋不住鋼鐵,才有了劍法的出現。


    可在這人麵前,刀劍本身也是弱點。


    你的長劍遞到別人麵前,人家直接像捏豆腐一樣捏碎了,反手把碎片扔過來就能把你打個對穿,那還談什麽劍法高超?


    “前輩,你到底是誰?”


    梅青禾沙啞的問道。


    “我叫李淼,誰也不是,最起碼在江湖上沒人認識。”


    李淼笑著說道:“現在我跟你做個交易。”


    “你從今天開始跟著我,我問你什麽你就答,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去。”


    “等到我的事情辦完,說不定對你華山派還有天大的好處。”


    “你要不同意,我就去華山派轉轉,到時候華山的劍,我挨個戳一指頭。”


    “聽清楚沒有?”


    梅青禾點點頭。


    她隻能答應。她沒有拒絕的資格。


    “很好,在這等著,我給你了了心事。”


    “我這人很公道,從來都是先給好處,再派差事。”


    說罷,李淼一閃身,就不見了蹤影。


    梅青禾默然站著,不敢走動,心裏五味雜陳。


    她自忖習武有成,也提前打聽了仇家的武功,自認十拿九穩才偷偷下山尋仇。


    誰知莫名其妙就被個古怪高手威脅,成了他的手下?


    眼下師門不知她的去向,後續肯定會派人來尋找。


    到時候碰上,如何跟師門解釋?實話實說?


    今晚的遭遇若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都隻會當成一個笑話!


    更別提這叫李淼的人坦誠是要對五嶽劍派不利。現在是在齊魯地界,明顯是要朝著今年泰山五嶽劍派會盟去的。


    到時候這人打上門去,她跟在旁邊,華山派真能置身事外嗎?


    這人要真把五嶽劍派滅了,江河日下的華山派沒了五嶽劍派的名頭,還能勉強維持下去嗎?


    心思電轉,梅青禾越想越絕望。


    就在她心中千頭萬緒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人影。


    她抬頭一看,正是李淼。


    李淼抬手一扔,就把一個人扔到她麵前。


    那人被點了穴,被噗通扔到地上,掙紮著想要起身,嘴裏說著。


    “閣下,不知是何處得罪了您。若是要錢財,我屋內有一箱鏢銀,我願雙手奉上。”


    “若是有往日的誤會,要是我手下的人冒犯,閣下可以隨意打殺,我絕不包庇。”


    “若是我哪裏得罪了閣下,請一定見告,我這雙手雙腿都賠給閣下,隻求留我性命......”


    那人掙紮了半晌,好不容易坐起身來,看向梅青禾。


    看清了她的臉,那人尋思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麽,囁嚅著開口:“是你......你還活著?”


    梅青禾看向跌坐在地上的趙德華,開口道。


    “是啊,老東西。”


    “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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