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你的事,這個以後我自己慢慢練才行,一口也吃不成個胖子。”


    小桃聽了這話才放心下來,咬著嘴唇點了點頭:“秋兒,以後若是有什麽不會,你就來問我。”


    我點點頭,送走了小桃,這才算是得了閑,繡花這種精細的活兒,我實在是不便,夫君聽過後,拿起我這些日來的成果,並未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行,能穿就行了。”


    對我的要求就這麽低?不過我是個不思進取的人,能歇著就行,隨便了。


    在著以後的日子,基本的家務活我也都能幹了,夫君又忽地不讓我幹了,還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便是如此,又為何讓我學?


    夫君又恢複到從前的模樣,整日裏跟著徐老伯吵嘴,我亦是樂嗬嗬的聽著,反正當個熱鬧看我,這桃花源裏極其祥和,人人都是相敬如賓,倒是顯得有些無聊,如此一來,我自是高興,可卻氣壞了徐老伯,他這老頭總是鬥嘴鬥不過我夫君這個老頭,吃了不少的啞巴虧。


    近來天氣有些轉涼,桃花源竟日如故,夫君卻是不同以往,他身子佝僂的更加厲害,腿腳也不方便,每日裏隻能躺在太師椅上,雙眼渾濁地看向周圍的一切。


    他蒼老的手上已是枯黃,如著冬日的老樹皮,幹癟又醜陋,如今,連著和徐老伯吵架的勁頭他也沒有精神,通常是徐老伯一個人的獨角戲,不出一會兒,徐老伯便是覺得無趣起來,看著夫君一個勁的歎氣。


    夫君看他更不順眼,他總說想和我單獨待在一起,我便是趕走了徐老伯,同他在堂屋中看著太陽升起,太陽落下,他越發的依賴我,說:“娘子,你怎麽就不老?真好……”


    話語中又透著許多的無奈。


    常聽人說,白頭到老,而我卻不能陪夫君如此,每當見他一個人落寞孤寂的樣子,我都有些心生愧疚,此時方懂,為何叫少年夫妻老來伴,我如今生龍活虎是斷斷不能理解夫君的心境。


    再過著幾日,他每日不過一碗飯,吃的時候也讓我來喂,不然,他顫抖的手定是要將碗打碎,這讓一直高傲的夫君十分受不了,他從來都不願意靠別人,曾經他是我的天,如今我成了他的天。


    看過無數次的郎中,卻也隻能是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再後來,郎中也隻能深表遺憾地開了幾幅滋補的藥來,夫君吃過後卻並不見好轉。


    我有些害怕,是否將要失去夫君,我這幾十年來的主心骨?


    夜間,我夢到夫君離我越來越遠,不論我如何喊叫,他都如聽不見似的過了一座橋,飲下一碗湯,我卻追不上他,眼看著他就要無蹤無跡之時,卻忽然一個轉身,對我張著嘴,不知是在說著什麽。


    我十分著急,大聲吼叫道:“夫君你說什麽?”


    卻是如何也聽不清他的話,忽然,我一睜眼,一片黑暗湧入我的眼簾,還好隻是個夢,好似全身被汗水浸濕,褻衣已經貼在身上,我習慣的伸手摸了過去,卻是撲了個空,我的身旁並沒有夫君。


    才剛的夢已是讓我膽戰心驚,如今卻是發現夫君不在身邊,我慌張地掌燈,接著燈光卻是發現夫君竟不在房間,便是出了房間尋找。


    找了一個時辰,仍是不知夫君在哪裏,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咳聲,我借著燈光一看,竟是夫君,他坐在青石凳上,整個人瘦弱而又蒼老,像著一尊雕像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拿了件衣裳,小心翼翼地披在他的身上,他正目視前方,不知看著什麽,我低聲道:“夫君,我們迴去吧。”


    夫君緩慢的轉過頭,他看向我道:“娘子,我們在這裏坐會兒。”


    見他今日神色有些不對勁,我便點了點頭,緊挨著他的身子做了下來,他禁不住又咳了兩聲,我道:“沒事吧?”


    夫君不同於以往,竟是沒說話,他笑道:“秋兒,這麽晚了,你迴去睡。”


    見他如此模樣,我怎能安心,搖了搖頭:“我陪你。”


    他也未阻攔,反而是看著天上的月亮,喃喃地道:“今夜月色不錯,想起你我攜手五十餘年,如今迴味都是幸福。”


    聽他說這些話,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好,便是有些哽咽:“我也是。”


    他卻是搖了搖頭:“秋兒,我總覺得,你不夠愛我,不過是習慣。”


    說著,夫君竟是苦笑了下:“不過,這也值得了,反正我何九辰這輩子隻愛你一人,希望沒有來生,我累了。”


    不知他為何說這話,平日我的確對夫君關切甚少,夫君對我的好,我也心安理得的接受,夫君罕見地倚在我的身上,許是累了。


    麵對他的話,我竟不知說什麽,他就這麽在我懷裏躺著,夫君忽然一笑:“秋兒,你真的沒有心啊,這也好,以後再找個對你好的男子,別像我,這麽沒本事,想給你的錦衣玉食,什麽也沒給成,還要四處顛簸。”


    誠然,夫君所說的話,我並不能全部理解,他總說我沒心沒肺,我也已是習慣,便道:“怎麽會,夫君在哪兒,哪兒就是家。”


    而後,一夜無話,我眼見著夫君越走越遠,這次,叫他,他也不應,可是我最終聽清楚他的那句話:“秋兒,照顧好自己!”


    心下一沉,我隻覺眼淚奪眶而出,正在傷心之際,而聽得一陣雞叫,我抬眼一看,天空已經泛白,渾濁地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我懷中的夫君正在熟睡,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叫道:“夫君,迴房間睡吧,別再是著了涼。”


    手碰到他的身上,卻是冰涼,可他不應我,我隻能再叫幾聲,卻依舊不應,我渾身一軟,低下頭看向他,卻發現……


    我懷中的人,再是醒不過來……


    夫君的喪事是在幾日後舉行,桃花源的鄉親們都來送行,都說夫君去的太過快,這般年紀正值壯年,在著凡塵俗世,夫君這樣也算是壽終正寢,隻是,我還未適應沒有他的日子。


    於是便讓他陪我幾日,說不定,他在某一天忽然醒來,拉著我的手,輕聲喚我“娘子”,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夫君去了,離開這個世間,將我一人留下。


    生老病死不可避免,我忽覺命運殘酷,獨留這副皮囊,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身邊之人離去,徐老伯也未有往日的笑聲,隻是安安靜靜的守在我身邊,不時地勸我道:“秋兒,人死不能複生,況且下輩子投胎,還能做個年輕人,總比他一直是個老人強多了。”


    他這麽一說,我的心也好受了些,的確,夫君去世的前一些日子,夜裏不時的呻吟,雖是將聲音壓得極低,可我就在他枕邊,又如何能不知情?


    若是再來一世,夫君又可以向從前那般,身體健壯如牛,隻是陪在他身邊的又將是另一個女子。


    聽徐老伯說,人死後,就要去那奈何橋上走一遭,前塵舊事便離他越來越遠,走到最後,什麽都忘了,隻有一副軀殼,如此一來,便又將是一世。


    循環往複,生生世世再難相見。


    “他何九辰已是投胎,秋兒,你留著他這軀殼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個兒難為自己?”徐老伯勸道。


    道理我都懂,不過一時緩不過神來,從著夫君去世,我才覺心似乎是空的,悲傷亦有,隻是沒有眼淚可流,也不想留下,隻是好不適應。


    下葬之時,壟頭上忽然起了風,似乎帶著一陣哀鳴,我竟忽地釋然:“夫君,你走吧,往後我會照顧好自己。”


    如今我總算明白夫君的良苦用心,從前我什麽也不會,經著這幾年夫君的教導,我已能獨立生活,沒了他,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安葬過夫君,家裏頓時空落落的,隻有我與徐老伯二人,還有著妙妙,每日不過是重複,我夜裏也不再夢見夫君,說來也怪,我知道他不再迴來時,不出幾日竟完全放下,當真是太沒心沒肺。


    不過,日子的確是無聊了許多,且這徐老伯每日插科打諢,東轉西轉,每日隻有我在操持家務,沒了夫君,我才知,竟是如此累。


    徐老伯倒是理直氣壯:“小秋兒,這縫縫補補,洗衣做飯你來,老伯我做些力氣活就行了!”


    可真到種莊稼收莊稼時,他又耍了無賴,非是要一起來,我惱道:“老伯,你隨便捏個訣不就能種完?何必如此麻煩?”


    徐老伯搖了搖頭:“用法術種出來的可沒有自己種植的好吃,且生活平淡,好不容易能讓咱們一起做事,這不有趣?”


    我瞪了他一眼:“我做飯時候你也能這麽想就好了!”


    本是平靜的生活,忽然被一個人打破。


    這日,桃花源中來了一個年輕人,約莫柒風出頭,是被大壯領迴來的,我倒是有些奇怪,不是要靠緣分自己進來?想當初,我們碰到老人時,他都是不說這些,隻等我們自己進來。


    大壯倒是不在意,他心思更加澄澈,簡而言之就是有些癡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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