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宮東偏殿的外書房內燈火通明,上將軍趙括、左丞相王綰、右丞相羋啟、老廷尉嬴蹘以及鹹陽將軍蒙恬突然被嬴政秘密召入了宮中。在這班重臣裏,惟獨少了長史李斯。


    “鄭國乃韓國間人,行疲秦之計!諸位可知?”嬴政怒氣衝衝地將一卷竹簡重重地摔到了書房中央。


    “鄭國入秦乃欲使我國力盡耗於開渠之上!此等險惡用心,何其歹毒!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年議定涇水河渠上馬,原是李斯主張!臣業已查明,李斯為河渠丞時,常與鄭國徹夜密談,此中定有不可告人之秘密!老臣以為,當即刻捉拿李斯,著廷尉府問罪!”老廷尉嬴蹘率先開口道。


    自從呂不韋被罷黜,嬴蹘便對李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反感,然而這五年來嬴政一直對李斯信任有加,他亦是無可奈何。如今良機突現,又怎能輕易錯過?


    嬴政隻是不置可否地默默聽著,並沒有說話。


    “李斯忠心事秦,臣願為擔保。”趙括與李斯素來交好,見老廷尉驟然發難,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觀?趙括壓住心中的怒火,替李斯辯解了一句。


    “且不說李斯,但說諸侯六國來秦人士,便多有間者也!”蒙恬亦冷不丁地補充道。


    “滑稽!敢問蒙氏不為齊人乎?”右丞相羋啟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厲聲詰問道。


    “蒙氏入秦已有百年,受四代秦王厚恩,豈敢有他?”蒙恬不甘示弱,慷慨陳述道。


    趙括聽罷冷聲一笑,爭鋒相對道:“如此說來,趙括乃趙人,便是間者乎?”


    “夠了!”向來寡言少語的王綰突然拍案而起,打斷了眾人的爭吵。待爭吵平息後,王綰向著嬴政深深一禮道,“事關重大,惟王決之!”


    嬴政揉了揉眼角,漫不經心地反問道:“丞相之意又如何?”


    “秦政多年糾葛皆起自六國人士!故不逐山東之客,秦國難安也!”王綰見秦王詢問自己,趕忙正色言道。


    入秦二十餘年,眼見兩鬢白發漸生,亂秦大計卻仍舊一無所成。聽著王綰的言語,趙括猛然意識到,這又何嚐不是一個機會?正在思忖間,嬴政突然把目光轉了過來:“亞父以為丞相謀劃然否?”


    趙括站起身,惶恐言道:“臣為外邦人士,此事無權言之……”


    嬴政擺了擺手:“亞父自不在逐客之列,何須顧忌?”


    “如此說來,王意已決,臣更不須多言也。”趙括淡淡地答道。


    秦失李斯,六國幸甚至哉!想清了利害關係,趙括再沒有為李斯辯解的心情。


    “好!”見趙括並未反對,嬴政當即拍案決定道:“王綰,傳詔下逐客令!”……


    夜已經很深了,可李斯卻依舊全無睡意,抬頭望著天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他欲哭無淚。苦熬這麽多年,眼看仕途終於有了起色,誰知秦王一紙逐客令,一切瞬間化作泡影。詔令上說三日必須離開鹹陽,而明日便是最後一日。


    “天下之大,竟無我李斯立足之地!”李斯仰天長歎道,“枉我空有安邦定國之才,卻被拒於廟堂之外!嬴政!李斯錯看你也!罷了!罷了!明日我便迴上蔡老家開館授徒!不用再想甚入仕也!”兩行清淚順著李斯清瘦的麵龐慢慢地滑落下來。


    “不!這麽多年都挺了過來,又豈能如此輕易離開?”另一個聲音突然在李斯耳畔響起,“上書秦王!讓秦王盡快收迴這道無知可笑的詔命!”


    “對!上書秦王!”李斯恍然醒悟,當即重新挑亮燭燈,就著燈火奮筆疾書起來。他要做最後一次努力,哪怕僅僅隻是萬分之一的機會。


    等到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一篇足可以流傳千古的奇文終於寫成了。


    如何才能把上疏送到秦王手中?李斯想起了馬服君趙括,那日王宮中發生的爭執,自己亦有所耳聞。僅憑這點,他就可以相信,趙括是一定會支持自己的……


    顧不上歇息,李斯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馬服君府,可事有不巧,趙括被召入宮尚未迴府。無奈之下,李斯隻好將自己的上疏交給了府上的老管家,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然後沮喪地轉身離去了。


    等趙括迴府已是午後,捧讀起老總管遞上的那卷《諫逐客疏》,趙括驚歎了:“李斯果真奇才也!”


    “父親何有此歎?”趙括聞聲抬頭看去,原來是中車府令趙高悠悠地走了進來。


    嬴政親政的第三年,趙高在文法官吏選拔考試中,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進入了秦國宮廷擔當尚書卒史一職。嬴政對這個兒時的玩伴亦是照顧有加,沒過兩年,趙高便被嬴政破格任命為了中車府令,也就是秦王的車馬隊長。雖說隻是一個區區的中級官吏,但中車府令負責的卻是國君車馬管理與出行,有時甚至要親自為國君駕禦,因此這個職位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曆來,中車府令都隻有國君絕對信任的心腹親信方能擔當。在嬴政看來,趙高不但對自己忠心不二,更難得的是,從小趙高就對車馬駕馭有著獨到的造詣,思來想去,讓趙高當中車府令可謂是再合適也不過了。


    然而對趙高來說,升任中車府令的意義不僅在於職位升遷,他看重的是由此擁有的涉足秦國中樞權力的機會。


    “高兒?”見趙高進來,趙括趕忙放下手中的竹簡,起身迎了上去。


    這些年來,長大成人的趙高漸漸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雖沒有公開,但在私下,兩人實際上都已默認了這層“父子”關係。趙括則更是趁熱打鐵地將入秦的目的毫無隱瞞地告訴了“兒子”,畢竟有了趙高的幫助,亂秦大計的實施也就能夠事半功倍了。


    趙括樂嗬嗬地將趙高帶到了書案旁,隨手把李斯的上疏遞給了趙高:“奇文共賞也!”


    趙高好奇地接過竹簡低聲讀了起來:“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餘於戎,東得百裏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裏,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持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麵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範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


    讀著讀著,趙高的臉上漸漸沒有了笑容:“千古雄文也!秦王若見此文,必生悔悟!大秦若得此人,天下危矣!”


    趙括點頭歎息道:“為父何嚐不知,李斯若不為我所用,則必殺之!”


    “父親心中已有主張?”趙高目光一閃,放下了竹簡。


    “李斯離國已半日有餘,我雖派人守住函穀關、武關與河西少梁三處出秦主路,然事有萬一……”趙括突然打住了話語,目光深邃地注視著趙高。


    趙高聰敏過人,頓時領悟:“兒願駕車追迴李斯!”


    “高兒,見到李斯可曾想好說辭?”趙括還是不大放心。


    趙高眨了眨眼,脫口說道:“兒便說,秦王見疏大發雷霆,派出輕騎堵截路口捉拿先生,馬服君擔憂先生安危,故讓高追迴先生,請先生暫避馬服君府,以策萬全。”


    “此言尚算妥當,然李斯未必肯信。”趙括沉思了片刻,“不提馬服君而言馬昭,隻說馬昭,李斯定迴!”


    “請父親明示。”趙高不解地問道。


    趙括沒有迴答,隻是微微一笑:“照此說便是,李斯自會明白。”


    趙高於是也不再多問,向著趙括一拱手,然後快步走出馬服君府,追趕李斯去了。


    等趙高走後,趙括重新抓起竹簡,將這篇《諫逐客疏》又從頭到尾細細品讀了一遍。緊接著,猛然一閉眼,甩手徑直將它丟進了身旁的火爐。


    望著熊熊騰起的黑煙,趙括的心中充滿了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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