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異人?”趙括不動聲色地對著呂不韋附耳言道,“原來是呂兄之奇貨也。”


    呂不韋依如趙括第一次見到時的那副謙和表情:“馬兄以為如何?”


    “果真奇貨,奇貨也!”兩人相視大笑了片刻,趙括緩步走出茅亭,來到了嬴異人身邊。


    “異人拜見將軍。”嬴異人見趙括朝這走來,趕忙匆匆俯身施禮道,但他卻始終不敢抬頭正視趙括。


    因為姬雪的原因,嬴異人最不想見到的人可以說就是趙括了。故而在趙括養傷的數月時間裏,嬴異人雖也常來呂氏莊園走動,兩人卻是連一次麵也沒碰著。可現在呂不韋卻非逼著自己見趙括,說此人是自己將來能否順利迴秦的關鍵所在,這讓嬴異人如芒在身,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


    “在下戴罪之人,異人公子不必多禮。”趙括隨口敷衍了一句,然後伸手托起了嬴異人。


    一番客套後,兩人竟是無話可說了,呂不韋見狀連忙打起了圓場:“二位進廳說話,林下蚊蟲多矣。”


    兩人皆是尷尬一笑,然後一前一後地跟著呂不韋走進了大廳。


    “馬兄居呂莊而感孤寂,不韋之失也!”坐在案前,呂不韋麵帶歉意地說道,“今日便請二位公子暢飲一番如何?”


    “客隨主便,就依呂兄了。”趙括麵無表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嬴異人也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呂不韋轉頭朝著管家一做手勢,管家立刻心領神會,利落地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酒菜就被端上案來,一時整個大廳中竟彌漫起了誘人的酒香。


    “呂兄請。”女仆在一旁為趙括盛滿了酒,趙括於是端起酒爵,敬向了呂不韋,“若無呂兄,在下安有今日!”


    杯酒下肚,呂不韋目光一閃,樂嗬嗬地說道:“馬兄客氣!你我兄弟相稱,若再說此話便是不認呂某朋友也!”


    “呂兄昔日抗燕救齊,乃天下之義!如今冒死收留在下,乃朋友之義!呂兄重義,名不虛傳也!”趙括一臉欽佩地讚歎道。


    聽了趙括的誇獎,呂不韋的臉色驟然一紅,忙擺了擺手,搖頭笑道:“不韋一介商旅,何敢當馬兄如此褒獎矣!”


    “哦?呂兄之誌,不在商旅吧?”趙括揶揄了一句,然後俯身靠在案上,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呂不韋。


    呂不韋很隨意地放下了酒爵,悠然笑道,“馬兄有何說辭?”


    趙括扭頭看了一眼嬴異人,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說道:“呂兄之誌若在商旅,異人公子恐仍為階下囚也!以呂兄經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能,隻怕所謀非在商,而在國吧!”


    呂不韋不禁一陣心跳,麵色卻是平靜如常。一旁沉默不語的嬴異人卻是渾身一顫,這些年來,他也覺得奇怪,呂公身為名動天下的商旅大士,為何總和自己這樣一個落魄的王族公子湊在一塊?關於其中緣由,他雖也能猜出個一二,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想透。如今被趙括一語點破,嬴異人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呂不韋是想利用自己的王族身份,為自己棄商從政的理想鋪平道路。


    恍然大悟的嬴異人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責怪呂不韋的意思,心中反倒釋然了。隻見嬴異人忽然含淚離開座案,快步走到大廳中央,向著呂不韋的方向就深深地拜了下去:“呂公重生再造之恩,異人永世難忘。”


    “公子不可!”被趙括一席話震驚了半響的呂不韋在嬴異人跪下的瞬間方才迴過神來,慌忙上前攙扶嬴異人,連手中的酒爵也忘了放下。


    嬴異人趁此機會,在呂不韋耳邊低語道:“呂公為成全異人癡心,將未婚之妻忍痛割愛,異人今生何以堪報乎?”


    呂不韋臉色驟然一變,恍惚間手中的酒爵竟是脫手落下,咣啷一聲巨響在空曠的大廳中,顯得格外刺耳。呂不韋心中有鬼,以為事情被異人察覺,趕忙開口解釋:“公子,趙姬……”


    嬴異人俯身拾起酒爵,捧迴到了呂不韋麵前,然後肅然言道:“呂公大德,異人時刻銘記在心!先前異人以為,呂公之於我心,政商合謀,買賣而已,後患亦難料之。然自呂公將趙姬嫁與異人,異人方才心悅誠服!此生若負呂公,便是天誅地滅也!”


    接過酒爵,聽著嬴異人信誓旦旦的言語,呂不韋在驚愕之餘,亦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情形自己算是押對寶了,既然嬴異人終生不會負他,他也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實現自己的謀國大計了。


    趙括見二人都表白的差不多了,於是走上前拱手笑道:“恭喜二位。”


    不想嬴異人卻又忽然跪在了趙括的麵前:“請馬服君助我歸秦!”


    “這……”趙括頓時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若異人歸秦,定助馬服君一雪前恥!”嬴異人誠懇地望著趙括,“請馬服君幫我!”


    “既然公子之意如此,在下隻能勉力一試,至於成與不成,皆看天意也。”趙括心中雖早有謀劃,但還是做出了一副思忖良久,勉強答應的模樣。


    “馬兄有何謀斷?”經過數月的相處,呂不韋對趙括如今是深信不疑。在他看來這位曾經的趙國上將軍自從死裏逃生後,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對自己的祖國也早已恩斷義絕了。


    “趙王疑心頗重,情勢危急,刻不容緩!我等須立即離趙,遲恐生變!原武安將軍勒義及其手下數百將士皆願隨我,可以一用。”趙括板著臉肅然說道。


    “何時啟程?”嬴異人忙不迭地問道。


    “自然愈快愈好!”趙括邊說邊踱著步,低頭陷入了沉思。


    “這……政兒年幼,怎可如此匆匆逃命?”嬴異人忽然想起了趙姬母子,頓時大急,蹭地站起身,求助地望向呂不韋。


    “公子且聽我言!”呂不韋冷冰冰地盯著嬴異人,“歸秦路途兇險,不能讓趙姬母子隨行。此事不韋早有安置,隻是得委屈公子與之暫且分開了。”


    “留她們母子二人孤身在趙,異人之心何安?”嬴異人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嬴異人!”看到嬴異人這副優柔寡斷的模樣,呂不韋這迴可真生氣了,當頭棒喝道,“此緊要關頭,公子乃未來國命所係,何故牽絆於兒女私情?趙姬母子自有不韋安排,公子如何放心不下?”


    嬴異人一時啞口無言,頹然坐在地上,便不再吱聲了,呂不韋於是轉向趙括道:“馬兄,走武安要塞經上黨,從河東入秦如何?路徑雖遠,卻為我商旅所熟,不韋馬隊亦曾數次從此路運貨入秦。”


    “不可!”趙括搖了搖頭,“平原君老謀深算,此路定設有重兵,不等我等進入河東,已然成為甕中之鱉!若走閼與峽穀經晉陽入秦國離石要塞,可保萬無一失!”


    呂不韋遲疑道:“閼與峽穀素來險狹難行,馬兄以為可行?”


    “閼與之險相對大軍而言,我等出逃,自是輕騎便馬,唯迅雷不及方能成事也!”聽了趙括的一番說辭,呂不韋心中不由大是欽佩,頻頻點頭稱是。


    “那便走此路了。”呂不韋終於下定了決心,“公子也不必再迴寓館了,我等稍事準備,今夜便可啟程!”


    “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馬服君及呂公共之!”終於要迴國了,激動之下的嬴異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許下了承諾,一時竟然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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